第68章
十七年前。
沈時禮十歲生日這天恰逢立夏。
被陳叔送回太平山這棟山腰別墅時, 李蔓如不僅為他準備了生日蛋糕,還按照家鄉的傳統,給他煮了一小鍋的立夏蛋和立夏湯。
喝著清涼的祛暑湯, 沈時禮一路上不安的心平靜了許多。
因為今天是周四,並不是他可以探訪他母親的日子。
他同繼母撒了個謊, 說學校裏有課後活動,要晚上才能回家。
而且他聽說,上周末他探望離開後,李蔓如因為無法給他過生日,情緒又崩潰了一次,將自己鎖在臥室裏怎麽也不肯出來, 保姆徐姨放在門口的飯菜,她也一口都沒有碰過。
所以他很擔心她會出什麽事情,只能求陳叔幫他打個掩護, 在今天將他送了回來。
此刻看到她精神狀態似乎挺好地在為他慶生, 他也松了口氣。
他其實也不清楚她究竟生了什麽病, 但他覺得既然她見到他心情就會好,那應該也沒什麽大問題。
他特別不喜歡繼母在提起她時,會直接用“那個神經病”來指代。
她才沒有病,她只是被這苦悶憋屈的生活壓抑得心情不怎麽好罷了。
等他長大了,一定可以帶她擺脫這一切的。
看著笑盈盈在為他點蛋糕蠟燭的李蔓如,他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同時在吹蠟燭許願的時候, 虔誠地閉上了眼睛, 許下了可以讓她過得開心的願望。
怕繼母會懷疑,沈時禮也沒敢在別墅裏呆太久。
剛過晚上8點, 他就和李蔓如道了別。
或許是再過兩天的周六,她又可以見到他, 李蔓如的神情並不似之前送他走那般死氣沉沉。
她還幫他理了一下校服襯衫的領子,溫柔囑咐他說回去要聽話,乖一點的話,沈家的大人也不會太為難他。
沈時禮點點頭,轉身上了陳叔開來接他的黑色轎車。
車子開出十來米後,他在後車鏡裏看到李蔓如還站在別墅的院子門口。
她穿著素色的連衣裙,眼睛出神望著他們的車子。
夜風揚起了她散在肩頭的長發,淩亂發絲撲繞在她的臉上,模糊了她的表情。
隱隱約約的,他看見她似乎是笑了一下,還擡起手朝著他們揮了揮。
當時他以為她只是舍不得他走,也沒多想。
然而當周六他再來探望的她的時候,她已經悄無聲息地自殺了,那天的揮手仿佛是和他最後的再見。
更糟糕的是,他還是第一個發現她死亡的人。
因為徐姨早晨出去買菜還沒回來,陳叔送他過來後就在客廳坐著歇腳喝茶。
他看李蔓如臥室門還緊閉著,以為她還沒有起床,因為她平時晚上總失眠,早晨一般都起得比較晚。
便想先去衛生間洗個手,吃吃桌上擺放好的水果。
結果剛進衛生間的門,他腳底就踩到了一灘染了紅色的水。
他不禁愣了愣,緩緩擡起頭,目光追隨著那灘紅水的痕跡,抵達了最裏面的浴室隔間。
一種強烈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他咽了咽喉嚨,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推開了虛掩著的浴室門。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他身子一僵,幾乎不敢再擡頭去看裏面的浴缸。
但在血水的倒影裏,他也看到了李蔓如垂在浴缸邊的纖細手腕,已經沒了一絲一毫的生氣。
巨大的不適感從他胃裏反了上來,甚至來不及往後退一步,他就難以自持地蹲在地上,對著滿地鮮紅的瓷磚幹嘔了起來。
聽到他動靜的陳叔這才詢問著怎麽了快步趕了過來。
在看到浴缸血水裏躺著的李蔓如後,他也怔在了原地。
反應了好一會兒,他才趕緊彎腰將渾身發顫的沈時禮從地上抱了起來,送到了外面的沙發上,然後緊急聯系起了醫院和他父親。
沈時禮獨自蜷縮在沙發上顫了好久,才逐漸平靜了下來。
但他此時的平靜,也不是正常的那種平靜。
而像是被人抽離了靈魂,只剩一具呆滯的空殼。
他愣愣看著別墅裏來來往往的醫生、警察和家裏的親戚,大腦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唯有李蔓如歪躺在浴缸裏的畫面,一遍遍在他腦海中重映著。
她還穿著前天給他過生日時穿的那身素色連衣裙,打濕的頭發也依舊烏黑亮麗。
但她蒼白的臉上已經沒了任何的神情。
他沒想到自己生日許下的願望,這麽快就落了空。
也沒想到,她根本就等不到他長大能帶她逃離的那一天。
明明她前天還在笑著給他過生日,怎麽今天說自殺就自殺了。
難道是他那天做錯了什麽,惹得她不開心了嗎?
這個想法,在李蔓如死後又困擾了他好久,讓他忍不住地去苛責自己所有沒做到完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