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千峰似劍

(死氣沉沉的人海中,驀地燎起一團野火)

傾風可算是明白什麽叫敵在內部了。

昌碣白養了那麽一大批的鷹隼在邊地日夜巡衛, 全成了重明鳥的眼線。

哪日祿折沖若是想發兵昌碣,怕是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克敵制勝。

也難怪犀渠這般野蠻統轄還能在昌碣屹立百年不倒,原是因為夠識時務。

傾風快步沖到門外, 天上的蒼鷹已經飛遠了。在庭院上方停留太久會叫犀渠察覺,因為只低掠了一圈便不見了蹤跡。

傾風扭頭問:“亂成什麽樣了?”

白重景神色古怪道:“你指望一只鳥能跟你說得多清楚?”

傾風:“……”這話聽著好生耳熟。

鳥啊樹啊的能說話,難道就合常理了嗎?

白重景難得見她吃癟,心情愉悅,話也多了起來:“想必是沒有太亂,否則城外的守軍已將飼養的飛禽都放出去傳遞消息。多半是幾名小妖一時性起, 又去虐待人奴泄憤,不慎沖突起來。動動刀、見見血,無人在旁慫恿的話,動亂頃刻便能壓下。只是花妖與你人主都在,事情就難料了。”

祿折沖的部屬,能幫忙傳她消息,已算不錯了。傾風也不計較他話裏隱隱約約的幸災樂禍。

她回屋拿起長劍,背在身後,說:“我去看看。”

林別敘額頭兩側的穴位開始隱隱作痛, 勸道:“你冷靜點。”

傾風沉穩道:“我很冷靜啊。可連陛下都在城外,我總不能置身事外。”

她轉了個身, 謝引暉又不知不覺地繞到她面前來,嚇得她倒抽了口氣。

傾風回頭望去。方才人還在屋裏坐著, 一眨眼的功夫移形換影, 這本事真是適合拿來裝神弄鬼。

謝引暉問:“陛下隨你二人一同來妖境了?”

“陛下三年前就來了, 祿折沖幹的好事。”傾風言簡意賅道, “紀師叔已死, 先生重傷, 陛下萬不能再遇險,需將他安然無恙地帶回去。”

謝引暉意會點頭,視線逐漸偏斜,盯住了人群後方正津津有味看熱鬧的貔貅。

貔貅本想無視,可支撐不過數息,便受不住內心煎熬。想著與其被謝引暉趕到架上下不來台,不如自己知趣些。當即豁然起身道:“走!我陪你去!”

他大搖大擺地走出門,領著傾風去租了兩匹馬。

映蔚城的商人什麽生意都做,在昌碣也開出不少門路。

半炷香後,傾風騎著馬,與貔貅相繼奔上官道,朝著東面城門疾馳。待四面沒人了,興味地同他道:“原來你這麽怕我師叔。”

“廢話!”貔貅面皮被扯了個幹凈,幹脆不狡辯了,反正也不丟人,坦率道,“他可是個連自己肉身都能不要的狠人!哪個惜命的能不怕他?”

傾風問:“那你怎麽不怕我?”

貔貅嗤笑道:“我怕你作甚?”

傾風大言不慚道:“因為我跟我師叔是一家人。他都聽我的。”

貔貅不吃她這套,夾緊馬腹越到她前頭:“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就謝引暉那種冷血無情的人,眼裏除了天下,連灰塵都容不下一粒,還能裝得下你這麽大個的師侄?你要是姓謝,我姑且還能勉強信你兩句。不過借著個師父的名號,蹭不上這便宜。”

傾風幹脆閉上嘴,不與他爭辯。

高人是不屑與人叫囂的,等下回林別敘在場,叫他報報自己名號,給貔貅這潑皮長長見識。

傾風三心二意地想著,面上皮膚被熱浪吹得發燙。不多時,發現天空又有兩只鷹隼先後飛過。她立即勒緊手中韁繩,目光追著那兩道黑點不住高仰,轉向身後。

隨飛鳥遠去,原先那點松快的心情跟著一掃而空。心神不定間,某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暗忖道,不會真鬧出大事來了吧?

貔貅看出她心中忐忑,隨口寬慰了句:“打不起來,人奴要反早就反了。王道詢那小妖……咳,你們人主是何其奸猾……不是,靈泛變通之人,哪裏有他打不了的圓場?寬心吧。”

傾風喉嚨幹渴,吞咽了一口,敷衍回應了聲。馭使著馬匹加快腳程,朝著荒山疾馳而去。

夏日的光色照透山林,環繞在荒山上的煙霧隨著漸暖的風波悄然散凈。

四野青綠,天山共色,一碧如洗。

枝葉掩映間,兩位人族悶聲不吭地放下鋤頭,退到旁側,不敢看周圍人的眼神。

二人背後是數道交錯的鞭痕。不深不淺的一個土坑,在小妖的嚴苛催促下,仍是刨了足有半個時辰。

小妖踱步到坑前,往裏踢了一腳土。轉身朝後方勾勾手指,示意附近的人奴把趙余日等人帶上來。

無人出列。百姓們相繼朝後退了半步。

趙余日癱坐在地,與家人依偎在一起。六七人氣息微弱,沒有抱頭痛泣,不過是安靜相擁。視線毫無焦距地落在遠處,有種絕望盡處,焚為煨燼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