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劍出山河

(只有滿嘴的荒唐,跟一身私利的怨恨)

“鏘”的一聲, 覆在劍刃上的水珠被劍氣擊碎,成了一片銀白色的細潮。遠遠看去,猶如被炙灼的劍意蒸騰出的水氣。

長劍大開大合地上挑斜劈, 將堅硬的石階破開條一指寬的裂縫。傾風握劍的虎口處被反震到血肉模糊,身上也裂出多道傷痕。

雨水中的暗紅已分不清都是誰的血,傾風逆行而上,只覺滿目都是魑魅魍魎,恨不能殺而後快。

傾風滿腔悲愴,遍體發冷, 在這冰窖般的山道上搏殺時,耳邊聽見一道肖似虛妄的聲音:“爾等區區人族,緣何敢染指我妖族的權柄?”

祿折沖站在長階的頂端,冷漠晦暗地朝下望來,宛如在睥睨一只盤伏的昆蟲,而他手中握著根逗弄的細棍,可以撩撥,也可以碾壓。

他左手食指往上輕輕一勾,地底倏然躥出十多道鎖鏈, 意圖纏住傾風的手腳。

傾風旋身擰腰,鶻落躲閃, 手上繼焰兇橫截殺過去,試圖將其擊落, 從中分出一條生路。

劍身與鏈條相撞, 火星四起, 後者竟全然不受外力影響, 趨勢如舊, 順勢要纏上她的手臂。

傾風立刻抽劍後退, 索性不再管那些亂舞的鏈條,憑借出神入化的輕功,繼續朝著上首的祿折沖殺去。

後方鎖鏈猛地拉長,傾風身上戾氣愈重,那鏈條的威能便越發暴漲。

傾風觀出其中門道,但毫無退縮之意。本就是塊破碎的青瓦,分崩前能削下兇手的半條命來,為陳冀與這世道的蒼涼祭酒,也算不虛此行。

只是踏上劍閣的路不知為何那麽長。

她踩著血泊不住往上,不過只剩百余步,可每走一步,就有數十道寒芒交錯著落下。

連此間的風雨都站在高處的那頭,吹打著要將她逼退。

傾風擡首仰望,參天的山峰與翻卷的烏雲宛若要傾塌而下,她手中只有孤劍一把,挽不了那天傾的頹勢。

直到繼焰的劍身被鎖鏈纏住,掙脫開去,她的血勇之路也走了盡頭。

她身形搖搖一晃,僅刹那的功夫,那些鐵鏈便捆住了她的手腳、腰身、脊背,將她往地面勒緊。

傾風兩手一撐,膝蓋幾要頂碎,才保持住了半跪在地,沒被壓到地上。固執地擡起頭,睜著血紅的眼怒視上方憧憧的黑影。

“你就是傳說中的陳傾風?我倒是第一次親眼見你。”

祿折沖的上方是自少元山透過來的霞光,那道清越的光線與此間的暝色格格不入,周身縈繞著淡淡的煙波,叫他身形輪廓之外有層混濁的淺光,面容卻昏沉模糊。好似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修羅。

“陳冀能一劍破我陣法,看來比之當年又有精進,可惜是白費功夫。人族國運折損大半,白澤修為跌落,身隕已是定數。他搭上自己一條性命,不過是解白澤一時片刻。偏你還要來此為他報仇,現下無人能來救你了。”

他狀似遺憾地搖了搖頭:“我真是不懂你們人族,總做無謂之爭。連同擇選出的劍主,也是一身愚魯,只懂輕狂莽撞。我不過是想要白澤的氣運,你們卻接二連三地前來送死,自行解我心頭之患。你既願意為我妖族的大業獻上一身血肉,我該予你一句贊賞——年輕人,你的劍法不錯,可惜命短了些。”

傾風胸口氣血翻湧,五指按在粗糙的石板上,指尖收攏,在地上留下道道血痕。

喉頭翻滾,湧出一口血,染紅了她的下半邊臉。

血液沾上衣襟,被水漬暈開。

微弱的呼吸自鼻息中傳來,胸膛一起一伏間,陳冀安靜地躺在地上。

先生將蜉蝣的屍骨塞進陳冀的手心,掰著他的手指讓他握緊,隨即盤坐在地,緊闔雙目。

一身殘余的修為用以調取蜉蝣逆轉的神通,如今已確確實實是日暮西山。不過是拼著最後一絲氣力,才牽住一絲神智不散。

於人世修行數百年,盡其心血,可惜未成一事,心有余憾。

不知他離去之後,這些勞碌之人,如何渡其險灘。

意識將要抽離天地,陷入無盡深寂。混沌之際,一股暖流自經脈中淌過,止住他漸冷的身軀,將他從迷離的邊界生生拉了回來。

白澤放在膝上的手指動了動,青白的皮膚上復又添出一絲血色,良久之後,眼皮輕顫著掀開,略帶恍惚地看向前方。

林別敘寬袖上的水漬滴滴噠噠地往下落,站定在他身前,低聲喚道:“先生。”

白澤眼神清明了些,垂眸看向自己伸展的手。

人境的國運被抽調至妖境之後,林別敘的修為應勢登興。而今又被他轉回到自己身上。

白澤擡起頭,喉間幹澀,問:“別敘,你想明白了嗎?”

林別敘沒答,只是返身走到門外,立於長廊之下,注視著遠處劍閣上的寒光,心不在焉地道:“沒什麽想不想明白的,先生曾經救我,刑妖司又庇佑我多年,縱我不算磊落之人,亦不屑趁人之危。今日還報先生一恩,算作兩清,往後那些麻煩事,還是繼續交由先生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