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劍出山河

(有些人,當如曠野之風,而非落根之木。)

從城門通往日邊的否泰山, 一路匯聚了數萬人,可不管是多密集的區域,中間始終留有一條小道, 供想上山試劍的修士自由穿行。

青山橫臥,亂峰相倚,傾風腦海中雜念皆空,等再擡頭,已在彤雲映照下刑妖司山門。

守門的弟子從人群中一眼瞥見她的臉,表情從肅穆轉瞬變為驚喜, 三兩步上前,用手臂攔開阻擋的人群,請她上山。

又見到後方的陳冀,忙恭敬行禮道:“陳師叔,您回來了!”

見陳冀兩手空空,想是還來不及收拾東西,青年一口氣沒喘平,復又殷勤地道:“陳師叔,您的行李呢?我去幫您拿, 您先上山觀禮!”

圍觀的百姓見狀猜到二人身份,現場陡然轟動起來, 一片連著一片,麥浪似地朝前伏動, 想趁機一觀劍主真容。

邊上的將士橫著長槍將他們攔住, 被激昂的人群沖得連連後退, 另一群將士從後方將推攘的看客逐一撥開, 才給他們騰出喘息之機。

現場的聲浪直沖雲霄, 震耳欲聾。傾風借著輕功飛蹬數百級台階, 依舊能清晰聽見人群中幾聲商議過整齊呐喊:

“姑娘大義!”

“小娘子且慢行!”

“祝姑娘萬世安康,諸事順遂!”

“多謝姑娘今日前來持劍!”

“拜謝姑娘!”

兩側林風狂起,萬葉千聲,似山川為之震顫。

半山廣場,桌案上的檀香只剩最後半指長度,余燼之下白煙繚繞。

堆積在竹簽上的灰燼不堪重負,成片落了下來,露出裏頭的星火,眼見著已到末端,將將熄滅。

眾人屏息凝神,看看香案,又看看高台上已靜候了一整日的白澤,再望向毫無動靜的長階。

希冀與失望兩種極端的情緒來回交織,隨著長香的燃盡逐漸攀至頂峰,覺得大約是不行了。

傾風跟陳冀不會回來了。

手腳的溫度隨著光色暗淡趨向冰涼,提在心口的繩索即將燒斷時,山下忽然傳來一陣歡呼聲。

以他們的五感聽來,不真切,很淺淡,來自太遙遠的地方,甚至比不上周遭的穿林打葉聲。

但很快,山道上觀禮的百姓跟著接上了呐喊。

亢奮的聲音伴著錯亂的腳步不斷向上,朝著大殿靠近。

周師叔忍不住上前,面上肌肉緊繃,用力眨了眨眼,以圖看得更清楚。

香又燒下去一絲。

沸騰的人聲裏,傾風的削瘦長影一步步從石階的下方走了出來。

血紅的落日垂懸天邊,照亮她的臉、她手中的劍、她平穩走過的每一寸青石路。

耳邊轟隆雷動的鳴響,已分不清是來自血液奔流,還是心脈跳動,亦或者是完全人群整齊爆發出的呼喊。

在眾人一瞬不瞬的目光中,傾風站定在銅鼎前,抱著劍朝四位持劍師叔行禮。

周師叔等人這才身心一松,卸下臉上沉重,互相對視著喜笑顏開,堆滿眼角的皺紋,同是向她抱拳行禮,並主動後退讓出道路,做了個手勢,請她上前點香。

傾風徑直走到小童面前,從他盤中拿過三支檀香,點燃後插入銅鼎。

白澤擡手一招,將一塊木牌捏到手裏,指尖從牌面上輕撫而過,親自為她刻上姓名,再一揚手拋向高架。

木牌掛在紅杆上不住晃動,敲打著前後的名字,桌案上那支長香也在此刻熄滅,落下最後一層灰,木簽的余溫頃刻在晚風中散盡,留下一線淺淺的煙。

柳隨月頭皮發麻,差點哭出來,尖叫道:“陳傾風!你怎麽才來!我以為你真的不回來了!”

傾風躬身朝白澤行禮,白澤平直的唇線略微上翹,朝她贊許地笑了一下。

季酌泉站在後方,此時也有種如釋重負的輕快,躬身跟她行禮。

柳隨月最先沖上來,帶動廣場一片大亂。傾風尚未朝季酌泉示意,弟子們已將她團團圍住。

張虛遊的嗓門一如柳隨月所講,哪怕是百人嘈雜,也清亮得突出。他不甘大叫道:“早知道我也最後一個來了!最後一個來原來這麽威風!”

“你什麽時候來都不威風!”

“你懂什麽?我也想要先生親自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都是先生起的!”

柳隨月:“呵,誰不是啊?”

“陳師叔呢?我說你們別把我陳師叔給擠沒了!”

陳冀正緩步從側面走上石階,到白澤身前一禮。

白澤擡手扶住,問:“想清楚了?”

陳冀說:“想清楚了。”

今日傾風一直朝著刑妖司眺望,他也一直在看傾風。

他知道傾風其實是想來的,縱然他有千百個借口,回到界南,也難以坦然如初。

傾風還剩下多少個明日?難道就這樣讓她抱憾而終?

他總覺得傾風是陳氏的根,可仔細想來,他又何嘗不是傾風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