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安瀾想要取得話語權,可這又談何容易。

阿達尼亞不過是卡拉的小女兒,即使有什麽不幸發生在這位大家長身上,接過它權柄的也會是年紀最長、受教時間也最長的阿梅利亞,除非這個家族本身被某些外部或內部分裂。

除開身份這一點之外,年紀也在幫倒忙。

非洲象出生後幾年才能斷奶,十幾年才進入性成熟期,隨後才會成年,很多母象即使有了後代還會表現得像個孩子一樣,在大大小小的事務上統統仰仗雌性長輩的智慧和引導。

安瀾今年還不到一歲,別說是信任她的智慧了,連認為她足夠智慧這件事聽起來都十分可笑,母象深深地愛著小象,但這並不代表它們會在意小象們毫無邏輯的思緒和表達,整個家族中也只有阿涅克亞會把孩子們的“奇思妙想”當真。

要走受信賴這條路,無疑是暫時走不通的。

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還能走哪條路呢?

安瀾為此日思夜想,愁得連頭毛都掉了好幾根,吃果子也不覺得香甜了,總覺得稀樹林裏隨時隨地都會出現帶著獵槍的襲擊者。

時間就在她的憂心忡忡中慢慢走過。

落下最後一場大雨,就到了象群最厭惡的旱季。

今年的旱季比安瀾出生那年更加來勢洶洶,幾個水源地的水位飛速下跌,不僅有蹄動物和掠食者們察覺到了危險,就連常年活在水塘附近的蛙類和龜類都在異常活動,早早地開始觀測洞窟,為蟄伏過一個漫長的旱季做準備。

非洲象們也接收到了令人不安的信號。

卡拉家族在一周內接連送走了兩個鄰居,可它們的大家長卻始終按兵不動,遲遲沒有帶領家族踏上遷徙之旅的意思。

安瀾起初還有點不解,後來發覺自己燈下黑——滿打滿算她也才出生七個月,在這個節點上做長途遷徙,很容易就會掉隊夭折。

卡拉一定是不願看到這種情況才內心動搖,但作為族長,它要對所有的生命負責,如果說離開會把小象置於風險當中,那麽留下無疑會把整個家族置於風險當中:成年大象並非無堅不摧,缺少食物和水,它們也會餓死、渴死,而且這個結局還在漸漸變得更加清晰可見。

象群最經常去的水塘幹涸了。

象群第二常去的沼澤地還剩下淺淺的一層。

原本只要下挖一米左右就能挖出地下水,可現在,成年母象需要在地勢更低的地方開掘更長時間,就算這樣,出來的也只有一丁點水分,還往往是以泥漿形式出現的,根本沒法暢快飲用。

從工作人員那裏聽到的也都是壞消息:氣象專家普遍認為這個旱季將會十分漫長;遠處又有幾個水塘幹涸了;在他們的照看範圍內,絕大多數象群已經踏上了遷徙的路……

於是安瀾明白,離開已經勢在必行。

事實也的確如此。

猶豫到後期時,卡拉不斷要求家族成員攝入更多食物,甚至逼迫一些斷奶小象食用帶刺的植物;而在棲息地附近的食物資源終於開始告竭時,它不得不硬下心腸做決定,帶著家族登上了旱季遷徙的最後一班車。

在象群離開前,阿達尼亞哭了一整個晚上。

一走起來,安瀾才意識到外婆為什麽遲遲不肯行動,母親為什麽哭泣,象群為什麽情緒低迷,往年又為什麽會那麽多小象被遷徙擊垮,走著走著便落在最後,倒地不起,停止呼吸,血肉被禿鷲吞食,連骨架也被風沙掩埋——

這條一望無際的路,長得令人絕望。

無論走過多少步,眼前的景象都沒有任何改變;腳下踩著是因為缺少水分而變成堅硬的泥板,有時甚至是滾燙的沙礫;天空中沒有雲彩,太陽明晃晃地掛著,缺少濕泥保護,皮膚火辣辣得疼,體感溫度也在不斷上升;時不時卷起的沙卷風更是把難度提升了一個等級,連呼吸都是刺痛……

在這整段時間裏,安瀾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盡管看護者們總是伸出長鼻子試圖幫助她,卡拉也總會停下腳步等待她追上大部隊,但這些幫助都不能彌補她日漸流失的體力,也無法改變阿達尼亞象的乳汁正在幹涸這一事實……踏上旅程的第五天,安瀾第一次夢到了斷食。

好像嫌棄這條遷徙路還不夠曲折似的,卡拉家族在行走時還常常碰到饑腸轆轆的掠食者們。有很多次,花豹居高臨下地張望;有很多次,斑鬣狗不遠不近地跟隨,直到被母象驅趕才悻悻離開;還有很多次,獅子趴臥在樹下等待。

它們觀察著,嗅聞著,判斷著出擊的時機。

安瀾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還要數卡拉家族碰到大型獅群的時候。

那天光是現身逼近象群的成年母獅就有十幾頭,這還不算上跟在母獅身後的亞成年雄獅們。這些獅子一看就是餓得不行了,但也有可能是在早先嘗到過捕捉掉隊小象的甜頭,對上那一雙雙眼睛裏閃爍著的渴望的光,她不得不強忍住打寒顫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