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彌留

楊慎回到府上時,聽說楊廷和已回來了,心下好奇為何今日父親沒有在朝當班,而是老早便歸家。

到了書房外,楊慎透過洞開的房門一看,楊廷和正伏案疾書,筆耕不綴,看起來在做一件驚世駭俗的大事,神色間有著一股異乎尋常的謹慎。

“父親。”

楊慎進門後,自覺地回身把房門關上。

楊廷和頭也不擡,隨口吩咐:“打開來透透氣,不必掩上房門……已吩咐下去,不許任何人靠近書房。”

楊慎依言重新把門打開。

心裏卻在琢磨,這陽春三月天氣乍暖還寒,父親為何要說“透氣”?肯定是出了什麽大事,父親心中焦躁不安,氣血翻湧才會感覺悶熱難耐。

他不直接問,而是先講述自己去見朱浩的經過:“兒今日見到本科會試會元,安陸錦衣衛千戶之家出身的少年,朱浩。”

“嗯。”

楊廷和繼續悶頭寫東西,隨口問道,“印象如何?”

楊慎道:“才思敏捷,確有過人之處,少年之身卻不恃才傲物,謙卑有禮,不過遇事多重於私而少公心,見識或短淺了些。”

楊廷和低著頭,手上不停:“有無可能是在你面前作偽?”

楊慎仔細思考後說道:“若過而立之年,或有此可能,但觀其少年志氣,無老氣橫秋之態,言談舉止坦率自然,未覺其惺惺作態,此子當堪一用。父親,今日可是有大事發生?”

說到最後,楊慎終於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

楊廷和沒再糾結朱浩的問題,既然這個會元沒有體現出多非凡的樣子,那就只是一個潛在地可收攏麾下的新科進士,算不上稀奇。

眼前之事才讓楊廷和頭疼。

“豹房傳訊,陛下已兩日昏迷不醒。”

楊廷和的話簡單直接。

楊慎聽了倒吸口涼氣:“所以……父親要提前做準備,草擬詔書及布置安定京師事宜?”

楊慎平時充當著內閣首輔首席幕僚的角色,對於父親的計劃他基本上都清楚,父子二人多數時候都推心置腹,所以當知道朱厚照已沒剩下幾天命,楊慎本能地意識到,父親要幹大事了。

“正是。”

楊廷和絲毫也未遮掩,“不過此等機密事一定要對外嚴守口風,不得泄露,為父想的是,大事發生後該如何穩定人心……京城不能有亂,這大明天下更不能亂。”

楊慎道:“可是父親,陛下並無子嗣,將以何人嗣位?”

即便是絕對信任的父子,之前在皇帝繼位人這個問題上也沒有認真討論過,二人恪守臣子本分,哪怕父子間,也不會在言談中跨越臣子界限。

楊廷和仍舊不願跟兒子直說,只是隱晦地表示:“大明法統不可亂。”

言外之意,該是誰就是誰,如果由我來決定皇位歸屬的話,那就亂了大明法統,我還怎麽以德服人?

“興王府?”

楊慎始終年輕,此等事可以由他來說,並無不妥。

“慎言!”

楊廷和提醒一句,但沒否認。

明擺著的事情,要是當今皇帝死了,跟皇帝關系最近的就是他的那些叔叔,可是以皇明祖訓論定,必定以最接近“長房”之人繼承皇位。興王朱祐杬作為孝宗皇帝最年長的弟弟,即便朱祐杬已死,皇位也該傳到其子身上,這就是法統。

“那父親,若國有亂象,朝中奸佞當如何壓制?若不慎,只怕會引發變亂。”楊慎提醒。

做事不能太過武斷!

楊慎一直覺得父親素來以自我為中心,以為首輔大臣能決定一切,行事不顧後果,生怕父親處置江彬的手段過於激進而導致其鋌而走險。

一旦江彬造反,京城勢必大亂。

楊廷和擡頭:“你想說什麽?”

楊慎道:“若陛下有何不測,消息卻對外封鎖,遲遲未發喪,江彬矯詔調動兵馬,京師危矣。如今陛下人不在皇宮,豹房內事父親恐怕不能及時知悉。”

“嗯。”

楊廷和停下筆,認真思索兒子的話。

“兒認為,陛下真處於彌留,外人不知其生死,為防有人效仿趙高、李斯故,挾躬禍亂朝政,當及早發喪才是。”

楊慎說出一個大膽建議。

朱厚照人在豹房,生死未知,就算現在活著,未來幾時死也不在文官和太後控制範圍之內。

反而可能會出現,皇帝死了,江彬在自危下秘不發喪,反而以皇帝詔諭傳旨亂國……

從朱浩這樣熟知歷史的人看來,江彬沒這種雄韜武略的才能,可楊慎處於謹慎考慮提出的建議,非常符合文官利益。

提前發喪!

楊廷和認真思索後搖頭:“如此未免太過荒唐,陛下若無事,朝廷卻發喪,豈不是亂了國體?況且,為父不想逼反近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