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2/4頁)
而現在……
謝知秋好奇地眺望著車外那陌生的光景。
謝知秋讀過不少地理志。
她知道梁城低處方朝之核心之位,北方有高山大漠,南方有湖河縱橫,西面高原聳立,東面有浩瀚海洋。
她知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知道方國每一處土地的州縣名稱,知道千裏之外地域的習俗風土,可那都是她從書上看來的。
真實的她,始終被困在小小的梁城裏,若家人不願陪同,縱使是離家區區三百裏遠的臨城昭城,對她而言,也是遙不可及之地。
而現在,她輕易地坐著車出了城,可以大方地撩開車簾看窗外的景象,車輪碾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轉動聲。
道路兩邊是方方正正劃分好的農田,秋季的作物染上成熟的金色,農家正弓著腰在勞作收割,偶爾會擡頭看一眼官道上的車輛。
謝知秋就在馬車裏,道路不斷隨車向前延伸,連接著遠處天際,仿佛沒有盡頭。
起先,她總下意識地想去摸臉,檢查自己有沒有戴好帷帽。
她內心有一種極大的罪惡感,好像沒跟誰說一聲、沒有人陪同就出遠門,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是一件羞恥的事,這令她如坐針氈。
然而,當她觸碰到那屬於蕭尋初的五官,她才猛然意識到,她現在是蕭尋初了。
她完全可以想去就去哪裏,可以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的臉,即使被人撞見,也不必擔心受到譴責。
隨著車輛漸行漸遠,她內心恐懼的枷鎖逐漸消失。
原來所謂的出門,也不過如此。
並沒有其他人威嚇她、讓她不要出門時形容得那麽不安全,也沒有他們說得那麽困難。
她自己一個人,完全可以摸索著掌控全局。
謝知秋深呼吸一口,胸中突然難得地湧現了一些帶有靈感的情緒——
這好像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她可以如此自由地行動。
她忽然有一種感覺——
這世間的山水道路全都對她開放,想去哪裏去哪裏,仿佛天大地大,沒什麽可以約束她。
謝知秋取出紙筆,就近在車內,將自己的情感記下——
*
卻說那所謂“房子失火”的車夫,實際上是蕭將軍昔日麾下兵士,名叫張聰。
他本已解甲歸田,但後來種種機緣巧合,又沒了生計,來梁城嘗試投靠蕭將軍。
蕭將軍是個重感情的人,見到昔日戰友,感慨時過境遷、命運無常,自不會不幫,就留了他在蕭府做了護衛,算有了安穩之地,遂能養妻養子。
謝知秋猜的沒錯,張聰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趕車,的確是因為蕭家父母對兒子忽然要出門的事不放心,特意送來的保護者。
由於張聰是蕭尋初離家出走後才來梁城投靠蕭將軍的,蕭尋初並未見過他的臉,不過出於日後可能會見面的謹慎,張聰還是能遮掩便遮掩,希望“蕭尋初”盡可能不要記住他的長相。
此時,他聽見背後傳來紙頁翻動的沙沙聲,便回頭,借著風吹起一角的車簾,往裏面看了一眼。
只見蕭將軍的這個據說先前一直十分叛逆的次子,在車內攤開宣紙,右手紙筆,正龍飛鳳舞地寫字——
借著白日的清光,他輕而易舉地看清了“蕭尋初”在宣紙上所寫的內容——
【風洗蒼穹一空碧,無邊金稻賽秋晴。策馬揚鞭入天去,四海誰能擋我行!】
張聰一怔。
說實話,他一介武人,不太通文采。
不過,他隱約能感覺得出來,這詩寫得很豪邁。
其實,在見到蕭尋初本人以前,他對他這個人的預期很低。
張聰崇拜蕭將軍,可兒子和老子畢竟不一樣,尤其是他知道蕭尋初那些年的驚人事跡,知道蕭將軍本想將兩個兒子都培養從文,可這個小兒子卻成了個不學無術、離家出走的紈絝子。
然而今日一見,卻仿佛不然。
這蕭二少明明氣質驚人,處事沉穩。尤其是他那一雙眼神,鋒銳如劍,生得十分出眾,就連蕭將軍當年都未必有這麽逼人的感覺。這孩子當年若是培養去當兵打仗,或許光憑這眼神,就能攝住三分之一的敵人。
以張聰從軍多年、有些不講道理的直覺,他覺得這蕭尋初日後絕非等閑之輩。
何況,這人也不像傳聞中那麽不學無術。
他不僅給人印象出眾,在車上仍能一提筆就寫詩,聽說前段日子還剛剛參加了科舉。
說實話,蕭將軍一向有遠見,當下在方朝,文官的前途是比武官要光明的。
蕭將軍被官家深深忌憚,將來恐怕難有施展機會,可他的兩個孩子若都投誠從文,卻未必不能寵得聖眷,有所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