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今天我又編了一首新曲子哦~你坐過來聽好不好?”

聞音擡起頭看向高高的窗欞。

人偶坐在窗邊,沖她快活地揮揮手,小腿一片生生的白,在熹微的暮光籠罩下像是潤澤的上等珍珠。

聞音將剛剛烤好的堇瓜扒開,滾燙的白色霧氣騰起一層細浪,噴在她的手指上。她輕輕嘶了一聲,但沒有松手,反而捧著好不容易做熟的烤堇瓜蹭蹭蹭踩著墻面翻到窗戶上去了。

她坐在人偶身邊,將烤堇瓜晾在旁邊等著它變涼,自己卻撐著下巴,半靠在窗台邊,微微眯起眼睛。

太陽要落山了。最後一點余暉灑在少女墨色的發間,度上一層淺金色的弧光,讓她瞧起來像是一只懶洋洋地露出肚皮曬太陽的小動物。

人偶腦袋裏突然出現這個念頭。

但是他尚還沒有學會這種對於他而言還有些復雜的比喻,也不知道怎麽描繪自己這一刻的心境。

他沒說話。

他只是舉起了笛子,輕輕吹了起來。

人偶閉上了眼睛,似乎將全部心神沉到了笛聲中。

但是聞音卻能感覺到,他的肩背在輕輕地顫抖,似乎是在壓制著某種想要哭泣的沖動。

聞音在心裏默默嘆了一口氣。

今天便是聞音先前和人偶說好,要動身離開的日子了。

與人相交總有離別,人偶——也遲早要懂得這個道理。

他是終有一天要像聞音一樣,一個人孤單地面對這個世界的。到時候他會慢慢懂得風和雨的含義,知道怎麽交到合心意的朋友,或許有一天他還會踏上前往各國的旅行,親眼見到聞音曾與他描繪過的風景。

誰又能為誰永遠地停留呢。

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像是兩條互不相幹的河流,即便短暫地交織過一瞬,也終會流向不同的未來。

夠殘忍。但——這就是事實。

聞音垂下眼瞼,不再去看人偶的表情,溫暖的日光照在她的側臉上,五官輪廓深邃而鋒利,竟也顯得她如同寒冰一般冷酷。

笛聲悠揚,尾音裏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婉,長久地回蕩在深林之間,就如同人偶不願意醒來的夢。

*

海浪拍打在岸邊,潔白的浪花驀地騰起,濕潤而帶著幾絲鹹腥的水汽撲面而來。

聞音幾步踏上碼頭,面前正是一艘今天就要離開稻妻的航船。

耳邊響起船員的吆喝聲,這艘船應該馬上就要啟航了。

聞音面無表情地踏上船舷,將手中船票遞了過去,在船員的引領下走向自己的房間。

耳邊響起極輕的細語,好像隔壁船艙中兩人正在偷偷談論什麽。

“嗐,聽說了嗎,前些天那場數年難得一遇的大暴雨,據說是神之眼擁有者造成的——”

“嗨喲,你可別說笑了,那暴雨哪裏是人力能做到的?你要說是咱們的將軍大人和哪位神明較量我倒是能理解——神之眼擁有者?他們是很強,遠不是我們普通人能比的,但咋也不至於強到那個地步吧?”

“哼,悄悄同你說些小道消息,你別外傳——那天晚上宮司大人帶人將鎮守之森翻了個底朝天,就為了找人——”

“嘶——真的?不會吧——找到人了沒?”

另一道聲音見自己調動了同伴的興趣,得意地抻了一會兒才道。

“那倒是沒有,宮司大人說,那兩個人的氣息被暴雨抹掉了,一時間找不見。”

“不過,據說後來宮司大人用法術探了一探,說是那兩人都還在稻妻境內——沒看這些日子全城戒嚴?”

聞音的心極快地一跳。

她沉默地坐在船艙裏,腦袋裏一瞬間想到的居然不是博士究竟死沒死這個問題,而是——

倘若博士還活著,踏韝砂的事情一定還會重演。

她竟然不覺得意外。

或許從心底裏,她也覺得,博士墜入河流的身影像是一個隱秘的不詳的預兆——沒能親眼見證對方死亡的時候,聞音就已經預料到這種可能了。

聞音靜靜地望著自己腰邊懸墜的一個小小的笛子——這是離別的時候,人偶強行要留給她的——明明這是對方漫長而永恒不變的日子裏唯一的慰藉了。

人偶這時候在做什麽呢?

按照聞音這些天和他相處的記憶,人偶這時候大概會抱著腿坐在窗邊,呆呆地看著從窗前飛過的鳥,幻象自己也能飛上高高的天空;要麽就是在住處附近晃晃,雖然受限於雷電將軍的命令不能走遠,但他一定會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自己能看見的每一樣東西,甚至會把鬼兜蟲當成一個會動的堇瓜;要麽就是擺弄著自己的小笛子,編一首新的曲子,然後吹給聞音聽,如果聞音有事要忙——比如說烤一個糊糊的堇瓜——他就吹給風聽,吹給飛過的鳥兒聽。

——編曲子大概是不行了,因為他已經把自己唯一擁有的東西送給了聞音作為送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