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不如意事

這天下有太多東西不能細察,縱然是朝廷也無力監管每一個角落,而且尋常百姓也並不是誰都敢去報官的,不同於後世司法的便利,這個時代的百姓根本不敢靠近縣衙的,除非是抱著絕死之心。

所謂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財莫進來,無論冤由先殺威,殺威棒下骸如山……

尋常百姓之間的矛盾糾紛一般都是由宗族內部的族長或者是鄉老士紳出面調解宣判,更嚴重一點的案件才由典吏衙役們負責查明案件,知縣大人看過覺得可以也就過去了,只有涉及到朝廷風化禮教無法掩蓋的重案才由縣令親自升堂審理。

這種情況無論是老朱還是朱標都有心改變,但想要轉變固有的體制觀念絕非易事,朝廷律法倒是好辦,但政令能否在地方落實到位可就難說了。

不僅僅是地方宗族鄉紳的阻撓抗拒,百姓們也是一樣,在他們眼中朝廷高高在上,只要有人稍微曲解一下,那百姓們就會一同抗拒,以百姓們的見識來說,總不能不相信眼前德高望重的宗老鄉紳而去相信外人吧。

而且有些政令出發點是好的,但其實並不符合百姓們的想法,就比如從吳元年起,朝廷就不停的下令鼓勵生育,基本什麽法子都用過了,沒辦法山河破碎百廢待興,各行各業就沒有不缺人的,大明如此龐大的體量,人口少了什麽都運做不起來。

至今五載成效顯著,但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民間虐殺女嬰成風,甚至可以用泛濫成災形容,越是條件艱苦百姓家中就越是渴望能貢獻勞動力的男丁,而不是早晚要嫁出去的女兒。

德安府一縣令曾奏報:有一家連淹十余女者,有每村一歲中淹至數十女者,女嬰初生,輒以冷水浸殺,其父母亦不忍,率常閉目背面,以手按之水盆中,咿嚶良久乃死居鄉目擊,慘不忍言……

這般的奏報數不勝數,朱標不忍亦無計可施,如此做法的多是貧瘠之鄉貧賤之家,但也並非沒有富裕之家溺女,非是沒有能力養育幾個女嬰,而是不願意罷了。

朱標從宋朝地方志中就見過多地記載,不特貧者淹,甚至不貧者亦淹,即家計稍豐,亦虞將來遣嫁滋累,大抵溺女之風起於吝財吝力。

如此情況朝廷卻也無能為力,三令五申也擋不住,嬰孩何其嬌弱,精心看顧能否養大都是問題,何況心有不滿之下,人家不想養,你禁得住溺嬰還能按著人家喂奶?

去年就有寧波官員奏報:有一家於空地積薪,置女嬰其上,舉火而焚之。始則呱呱啼,繼則蠕蠕動,久之皮骨俱焦,不復成人形矣,乃縋以石而投之江,觀者數百人,鹹為嘆息。

原因竟然是因為此家已經前後溺死兩個女嬰,其妻再次產女其夫認為是鬼嬰糾纏不休,特以火焚之使其恐懼不敢再來投胎……

人心鬼蜮似笑臉魍魎,如之奈何?

這也僅僅只是一種罷了,朝廷還禁止百姓祭祀蛇仙鬼怪邪神,更是嚴禁舉行人祭以活人祭神,但至今窮鄉僻壤之中被愚昧害死的無辜之人數之不盡。

在沒有監控沒有絕對的基層掌控的時代,什麽都可能發生,朝廷也插不進手,只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縱然不在乎法不責眾,但愚昧何以根治?

不怕人蠢就怕他們又蠢又倔,講道理他們聽不懂,只認他們堅持的真理,如此才是最讓人頭痛,所以朱標去年才會讓沐英藍玉剿匪的過程中順便掃蕩牛鬼邪神之祭,為虎作倀裝神弄鬼之輩一律按匪寇斬之。

這也給朱標帶來了不少麻煩,畢竟這般動手必然是要刺激那些愚夫愚婦的,沐英藍玉所到地方州府的縣令就沒有不上奏彈劾他們草菅人命為非作歹的,禦史台自然也不會放過。

幸好藍玉名聲在外,雖然每日上朝請誅藍玉的聲音接連了三四個月,朱標通過大都督府和兵部好賴是壓住了,但藍玉這個背鍋俠近兩年是別想回京了,這時候應該已經帶著數百精銳出海去東瀛了。

沐英雖然還好些但名聲也臭了,朱標索性派他去湯和那邊了,貴州歸附雲南未平西南還是有不少建功立業的機會,沐英的資歷還是差點兒,朱標得為他將來上位做些準備。

朱標看著外面天色越來越昏暗心情有些壓抑,他可以說已經達到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地步了,但這天下還是有許多連他都無可奈何的事情,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不過這也是時代特性,其他國家也好不到哪裏去,各種各樣的社會問題遠甚華夏,歐洲那邊的黑死病才剛過去十幾二十年,大瘟疫之後必然是大饑荒,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到底如何了,不過也能大概猜測到一些。

這也是為何朱標要讓吳良盡快出海的原因,西方自黑暗中世紀之中掙脫出來的關鍵時期已經到了,大明有必要參與進來,真正的開始影響世界的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