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防民之口

宗族與皇權的矛盾無法避免,因為隨著宗族的發展,這種矛盾無法消除,或多或少存在,但只要皇權足夠穩定,宗族還是非常願意服務皇權的。

只要皇室能做出表率,宗族傾向於將自己的利益托付給皇權,畢竟,皇權至上無法違背,而且如果政權穩定,那宗族就可以繁榮發展;如果政權混亂,那宗族的發展將會受挫。

朱標多表表態,往後也好將這些弟弟平穩的分封出國,否則天下士人都會認為他是為了獨占天下,而將手足兄弟放逐到蠻荒夷域當中送死。

若是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是為了大明發展才外封諸王,那麽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之下積毀銷骨,於內朱標名望盡毀,在這個宗族為主的時代,連自家血親兄弟都不能善待的人,誰能相信他會善待自己的臣民?

天家宗室血脈相殘,親王無罪卻被放逐海外,還如何引導天下宗族,難道朝廷官府每年詔諭的勸民向善布告都是欺民虛言?

如此言論一盛,被分封的諸王自然感同身受,而且遠離中原跨海而去,水土不服之下疾病盛行,怎麽可能沒有折損,不需要多,單是死兩三個親王,就足夠諸王反抗民論沸騰的了。

朱標比任何人都知道輿論的力量,他們是紙老虎,看似不堪一擊,但其實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天家無私事,一舉一動都會被放在大庭廣眾之下。

而人又從來都不是理智客觀的,他們只會抓住一個可以抨擊的點,站在道德頂層站在弱勢方的一方,狠狠的指點批評一下貴人,以獲得難以言喻的優越感以及滿足感,這也是人性。

在後世民智大開的時代,輿論都是盲從的,何況是如今這個年代,目不識丁的平民百姓懂得什麽?還不都是從讀書人口中知曉的,他們說誰是聖人,那誰就是聖人,他們說誰有罪,那誰就是有罪……

防民之口甚重於防川,漢朝末年就曾發生過禁黨人之議,魏晉南北朝禁止士族子弟議論時政,違者終身不能做官,宋朝議論時政要置以重典,或刺配,或遷邊,或斬首,宋哲宗還厚賞檢舉妄語者,元朝規定諸公事非當言而言,拳其耳;再犯,笞;三犯,杖;四犯,論死。

但這些成效都一般,因為民言是堵不住的,縱然是一個有上頓沒下頓的乞丐或者田間苦耕的鄉村老漢也對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抨擊朝庭政策,談論皇帝家事有極大的興趣,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難道說八卦是人的天性或者本能?

所以閑談莫論人非成了高貴的品德。

如此,強行以一己之力對抗天下是不可能的,想讓人所有人閉嘴更是難於上青天,位高權重也還是人,不是神,偉力不能歸於己身,那就別想著逆勢而行。

強行逆勢只會不斷消耗凝聚的共識,共識散去權柄也就散去了,這就是人類權利的真諦,也是掌權者的限制。

皇權至高無上,但皇帝卻是可以限制的,古聖先賢載舟覆舟,人活一世誰能肆意妄為?誰能逃得過後人評說?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包括如今的老朱,其實都是很在乎自己身後名的,這也是權柄達到一定地步後的必然結果,物質需求徹底被滿足後,那還能追求的只有精神上的滿足了。

一個平頭百姓絕不會關心自己的身後名,因為他知道本來也沒人會記得他,別說幾百年,自己兒孫兩代人就會把他遺留下的那點痕跡都帶走。

朱標其實在物質生活上也沒有追求了,金銀財寶美女佳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如果說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自己身後名那是假的。

人只能活幾十年就會死去,有些人死了就是徹底死了,就像一個螞蟻死了一般,誰也不會記得,仿佛他從來沒有活過這一場,但有些人卻是永垂不朽,永遠活在青史人心當中,在人類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就比如秦始皇,無論幾百年幾千年,只要人類文明還在延續,那麽就會有一代又一代的人驚嘆,原來有人在幾千年前做出過這麽偉大的事跡,如果我能像他一樣就好了……

朱標自然也是想的,不同於別人沒有機會,他是有的,天時地利人和都站在他這一邊,不過他不會因為這個而束手束腳,相比個人名聲,他更希望將大明帶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但這需要萬眾一心,集合更多的共識,凝聚更多的力量,想要做到這點,不僅是權謀之道要足夠出眾,還需要引導輿論,當權者要足夠偉岸。

所以一切都不沖突了,大明需要信仰,百姓士紳也需要信仰,但朱標不可能供起上帝也不可能供起一尊佛更不準備供起一個聖人。

神明信仰本就不符合華夏自古的國情,虛無縹緲何足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