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重寫】

◎他捂住那顆心臟,想讓它跳動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雲夢這場雨落了足有十八天, 從春分至清明,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洞庭湖上煙波浩渺, 顏嫣正在憑欄聽雨。

不知從何時開始,窗前那片枯荷已變作碧綠,再過倆月,又是一片繁花似錦。

皆時,泛一葉輕舟, 劃入藕花深處, 采蓮捕魚, 光是用想的, 都覺快活。

思考間, 雨停了, 陽光卻未出來, 天空依舊灰蒙蒙一片。

顏嫣等得就是這刻, 連忙轉身, 與謝硯之道:“待會兒若是一直沒下雨, 我們就去洞庭湖畔放紙鳶罷?”

她轉身轉得太過突然, 謝硯之連忙將手中東西往身後藏。

顏嫣假裝沒看見他的小動作,擡手指天:“噯, 你快看!那裏有只好奇怪的鳥!”

謝硯之果真上當了,順著顏嫣所指的方向望去。

顏嫣便趁此機會繞至他身後, 把他攥在手中的東西給搶了過來, 彎著眼角笑:“原來你在偷偷畫我。”

謝硯之被她盯得面頰發燙。

正欲說些什麽,又聞顏嫣道:“你怎不早說呀?早知你要畫我, 我就去換身漂亮衣裳來給你畫啦。”

她吹了吹熟宣上尚未幹透的墨跡, 毫不客氣地將那副畫收起。

“既被我發現, 那它現在就是我的了。”

語罷,一把拽住謝硯之手腕:“走啦,別傻站著,咱們出去放紙鳶吧。”

謝硯之垂眸望著顏嫣,唇角不自覺翹起:“好。”

昨天夜裏,顏嫣花了足足三個時辰的工夫做了個新紙鳶。

紙鳶上的圖形依舊是那個看上去很傻的貓貓頭,今早,她讓謝硯之改了兩筆,那只長了六根胡子的傻貓瞬間活靈活現。

雖說依舊長得很抽象,可顏嫣怎麽看怎麽覺著,這只傻貓瞬間被注入了靈魂。

或許,這便是“寫意畫”的獨到之處罷~

清明時節,前來踏春的人可不比掃墓的少。

清明素有放紙鳶的傳統,人們會把自己的名字寫在紙鳶上,再將它放上天,待飛到一定的高度時,用剪子將其剪斷,意為放走晦氣。

他們二人來得不算早,灰藍色天幕上早已擠滿各式各樣的紙鳶。

既有“花開富貴”“松鶴延年”這等傳統款,也有“猴子摘桃”“狗熊偷蜜”這等創新題材。

有了那些創新派做對比,顏嫣的抽象派傻貓似乎也沒那麽紮眼。

然而,顏嫣這人可懶了,說是來放紙鳶,實則,壓根就沒打算要自己動手,畢竟,她這個從未成功將紙鳶放上天的人也不想在這種時候觸黴頭。

她將貓貓頭紙鳶往謝硯之手中一塞,眼睛又彎成月牙兒的形狀。

“這下全靠你了,記得放高些!把那些妖裏妖氣的紙鳶統統都給壓下去!我們貓貓頭就是最棒的!”

謝硯之鄭重其事地接過顏嫣手中貓貓頭,不辱使命地將它放飛到最高處,在一眾妖艷賤貨紙鳶中殺出重圍。

貓貓頭紙鳶越飛越高,越飛越高,仿佛要穿透蒼穹。

樂不可支的顏嫣在一旁使勁鼓掌。

可捧哏這等事也是需要體力來做支撐的,鼓掌鼓累了的顏嫣,自顧自地坐在草地上,看著那片天,看著那個人。

謝硯之身量又比前些日子拔高不少,以前的衣衫都短了,不能再穿。

他新制的衣裳清一色都是紫,或是濃墨重彩的絳紫,又或是清新淡雅的雪青與薄藤。

自古寺避雨那日之後,他似乎愛上了穿紫衣。

顏嫣倒也不覺別扭,比起那抹淡淡的月白,紫色才襯他。

顏嫣想,世間大抵再也尋不出比謝硯之更適合穿紫衣之人。

巧得是她最愛的顏色也是紫,不是因為謝硯之,僅僅因為顏璃,因為顏璃留下的那株紫藤花樹。

顏嫣猶在盯著那片天發呆。

倏忽間,謝硯之握線軸的手一頓,紙鳶脫線,不知飛向何方。

藏在謝硯之體內的銀針又開始作妖了,滅頂般的痛迫使他發出一聲悶哼。

他竭力把即將洇出唇齒的血咽回喉嚨裏,挺直背脊,轉身對顏嫣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撿。”

顏嫣胡亂飄飛的思緒終於回籠。

她剛想說:別去,反正到最後都要被剪斷線。

從前,她總是舍不得將那滑稽的貓貓頭紙鳶放飛,因為,那是“硯之哥哥”與她一同做的。

如今這個,她依舊舍不得,可它既已脫線飛走,也挺好的。

顏嫣道:“就讓它飛走罷。”

謝硯之卻像沒聽見,轉身便走。

他走得格外匆忙,幾乎是用跑。

甫一離開顏嫣視線,溫熱黏稠的血便已順著唇角流出。

仿佛有千萬只蟲蟻在同時啃咬他的筋脈,又好似有人拿刀在一根一根挑斷他的筋骨。

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痛深入骨髓,他挺得筆直的背脊一點一點彎下去,眼看就要栽倒在地,藏身於暗處的影快如鬼魅般沖出來,將他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