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瘦弱的發育不良的少年,垂眸之間那雙眼睛全部被遮擋,他被籠罩在一片樹影之中,破碎的陽光照耀的斑駁,他安靜的站在楚憶歸的面前,仿佛是一塊可以隨意被踢踹的不起眼的碎石。

坐在車裏,楚憶歸一直將萬秋和楊瀟雨的動態看在眼中,萬秋腹部的猙獰青紫也沒有錯過。

而現在纖細的手臂虛虛的遮擋了小腹部,是少年最後的自我保護,他微微閉目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萬秋說的話,讓楚憶歸滿是錯愕。

萬秋在暗示,他做好了被打的準備,他準備接受可能到來的疼痛。

可沒有人知道碎石是否願意被踢踹,人類更不是石頭,疼痛是身體的預警,是被拒絕的存在。

“對不起,我沒有理解你的意思,什麽叫‘不打這裏’?”楚憶歸認為他們之間的溝通出現了偏差。

萬秋抿唇:“打這裏,比平時疼。”

萬秋眨了眨眼睛,會錯了意,連最後虛浮的抵抗都放棄了,他放下了保護自己的雙手,毫無防備。

楚憶歸半彎下腰,平視萬秋的眼睛。

“我為什麽要打你?”楚憶歸聲線溫柔,帶著不易察覺的誘導,想要尋求這一舉動背後的含義,“我的哪一句話,什麽行為,讓你產生了我要打你的感覺?”

萬秋凝視著楚憶歸的眼睛,張了張嘴:“你不高興。”

對萬秋而言,很難用更復雜的詞匯去形容楚憶歸展現出來的情緒。

在這個瞬間,楚憶歸仿佛明白了什麽。

此時楚憶歸的笑容即便還殘留在嘴角,可看向萬秋的視線卻已經有些復雜。

楚憶歸很聰明,立刻明白了剛剛那一閃即逝沒能隱藏的情緒,被萬秋捕捉到了。

楚憶歸掩住對萬秋敏銳的詫異,聲線比起之前要略低:“為什麽我不高興,就要打你?”

萬秋垂下了雙眼,肩膀比起之前要瑟縮,身體緊繃,低下頭,仿佛在人群中被踩踏淹沒至塵埃都不會被發覺。

楚憶歸看不到萬秋的眼睛,或許是萬秋並不想自己看到,直起身體,低頭看著萬秋略長的頭發的發旋。

萬秋在拒絕回答他的問題。

即便同歲,楚憶歸卻看到一個弱小的,和實際年齡不符的孩子,試圖用沉默,去保護惡人。

“不高興,就會被打。”楚憶歸仔細思量,試圖理解這個邏輯,“是有人對你這麽做嗎?”

萬秋的身體僵硬,手指下意識的握住衣擺,大概是過於瘦弱,任何一點點肢體語言都會被放大。

楚憶歸皺起眉頭,萬秋的瑟縮讓楚憶歸明白,不高興就會被打這個邏輯很可能已經刻入萬秋的本能中。

“可以擡頭看看我嗎?”楚憶歸找到了更方便問話的方法,一個不善於隱藏,或者說不懂得隱藏的孩子,應該交流的方法。

萬秋很聽話,擡起頭,明澈的雙眼中還彌漫著淺色的惶恐,將楚憶歸框在其中。

“是誰在這麽做?誰生氣就會打你?”楚憶歸問道。

萬秋眼神看向別處。

可一只手觸碰了萬秋的臉頰,讓萬秋的瞳孔重新倒影出楚憶歸的影子。

楚憶歸將萬秋的視線重新捕捉,認認真真的凝視著萬秋的雙眼:“是誰在這兒麽做?爸爸?媽媽?奶奶?親戚?長輩?同學?朋友?鄰居?”

每念出一個稱呼,楚憶歸就會停頓一下,而從萬秋不能掩飾的神色之中,至少肯定了前三者。

楚憶歸深吸了口,撫摸萬秋臉頰的指尖仿佛有微微的刺痛。

並不涼爽的夏日中,指尖卻全是冰涼的觸感。

“難道你就任由人打你嗎?”有手有腳,不是殘疾,跑也能跑得動,不能還手但至少得會跑。

萬秋卻搖了搖頭:“我會跑。”

“那你怎麽不跑?”楚憶歸聽到了這個答案,逐漸彌漫上迷霧的心情卻不曾消散,如果會跑,那為什麽在認為他不高興,卻還站在這裏?

“我們是朋友。”萬秋說道。

楚憶歸張了張口,卻只是問道:“是朋友就不跑嗎?”

萬秋點點頭:“朋友是要在一起的。”

楚憶歸眉頭輕皺:“你對你的朋友都這樣嗎?”

萬秋搖搖頭。

“只有我?”今天是萬秋第一次見到楚憶歸,現在是只是萬秋和他第二次真正意義上的對話。

“恩。”萬秋應道。

“為什麽?”

“只有你是我的朋友。”萬秋看著楚憶歸的眼睛澄澈、明亮,在這一句話出口之時,楚憶歸這才第一次看到了萬秋的情緒。

仿佛目睹了平靜無波的透明澄澈的湖面,突然躍起一尾名為喜悅的紅色小魚。

楚憶歸突然啞聲。

心臟仿佛被搖擺的魚尾紮到,刺撓的,很難受。

楚憶歸感覺到有什麽掐住了他的脖頸,阻斷他的聲音。

楚憶歸思索、遲疑、試探,才重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