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嫉妒。

她一定是在做夢。

珠珠想, 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

之前那麽久都沒醒,怎麽可能中一箭就蘇醒了記憶是吧,這又不是話本子, 怎麽可能這麽巧是不是, 絕不可——

珠珠眼看著男人的眼眸從死亡的空洞慢慢恢復生息。

原本凡間的藩王的眼神, 充滿英武、強硬、野心勃勃,哪怕已經是當世權王, 也掩不住常年軍伍之人特有的驍勇悍厲之氣。

但這雙眼睛不是的。

這是一雙如乾坤在握、壓山海於掌中不可翻動的眼眸。

這是威赫、強盛、絕對的不可悖逆而帶來的至極雍重。

那是強權到極致的具象化, 是非長久亙古的尊貴而不可有的冷漠與沉和,像天與地一樣自然地呼吸存在, 毋庸置疑,無可抵抗, 所見者唯有俯首叩拜。

說真的, 珠珠從小到大從沒怎麽見過衡道子失態的模樣

——除了她跳下天門的那次意外。

但按理只有那一次意外就夠了。

就像人間皇宮前高懸的帝王瓦, 他是一尊巔峰權力化身的象征, 他是不應該動的。

可這一刻,珠珠看著這從來至高無上的尊者在她面前崩然變色。

他的眼瞳遍布血絲,碎裂著劇厲的痛楚,無數斑駁的色彩在年長的尊者眼中沖撞,尊者大口大口喘息, 像竭然吸喘著最後一口氣力, 被箭矢貫穿的胸膛在生與死之間艱難窮盡地起伏,卻仍緊緊望著她。

那眼神幾乎讓珠珠毛骨悚然。

無數噴湧的血淌過她的手, 滾熱的, 腥膩的, 珠珠殺過人, 她的手不是沒沾過血,可她從沒有一次覺得血像這樣黏稠炙熱,幾乎像要從她手腕每個毛孔滲進去,讓她整條手臂都像發麻。

珠珠並不想讓攝政王死,於公於私,也從沒想過讓衡道子死、讓鎮坐神州維護了九重天幾萬年太平的元蒼天尊死。

她沒想讓衡道子死,她只是想自己變強,強到能有和衡道子平等對話的權力。

她原本想的是,先苟在人間渡過情劫,等成功涅槃,就可以帶著老婆雄赳赳氣昂昂回神州去。

珠珠倒也沒想過和衡道子來個“分手了也能繼續當朋友”,那就不現實,還是直接天南海北不相往來的好,以後衡道子在南域,她就留在北荒,和衡道子保持“王不見王”的冷淡態度,那總應該沒啥問題吧,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作為維護九重天的重要力量、共同攜手維護神州的長治久安安定太平,是不是,聽著就多正能量、多和諧啊!

但一切的前提是,她涅槃。

她渡過情劫、涅槃,等變強後,拳頭夠硬,一切當然就都好商量。

然而,事情出了億點點意外。

她還沒有涅槃,衡道子先醒了。

——在她拳頭還不夠硬、還沒變成大妖王之前,衡道子已經醒了,來抓她了。

“——”

珠珠頭腦一片空白,整個人當場麻掉。

救命,救命!

她心裏幾乎有只小鳥在撲騰翅膀團團轉著亂叫,她好想掛出來一張求救帖子,上面大黑字標題寫著:急急急!分手後被權勢滔天的半個爹兼前夫下凡來抓了怎麽辦?!

盛年的男人喉頭滾出大口大口的濃血,那血裏甚至夾雜著殘破內臟的碎沫,場面驚心無比,可更讓人心驚的是他的神情,像被驟然攪動的風雨。

珠珠清晰看見尊者眼瞳裏倒映的無數顫動的情緒,痛楚又震怒、悸喜而深驚,那前所未有的復雜,讓她腳趾頭發涼,後腦殼神經幾乎要原地起立跳起踢踏舞。

救命,救命,大爺求您別這麽看她,求您了快變回原來的德行,她雞皮疙瘩全冒出來了。

“你…”

尊者艱難擡起被血浸滿的手,像想撫摸她的臉。

珠珠當然不想給他摸到。

珠珠下意識往旁邊扭頭躲,卻不小心忘了手裏還攥著箭矢,手一下松開。

她避開尊者的手,少女細白的臉龐從他手中躲開,她鬢角微微翹起的發絲像鳥兒的尾羽掃過他掌心,流露出少年人獨有的輕盈冷淡的抗拒。

“!”

那一瞬間,所有的驚怒與歡喜在尊者臉孔僵凝。

他像猝然被捅了一刀,血肉被利刃生生掀開,那刀刃還在肉裏肆意攪動,攪得鮮血淋漓。

等松開手,珠珠才反應過來,趕緊又去抓住箭矢,不讓箭矢亂跑造成二次傷害。

但好像還是晚了。

尊者猛地全身顫抖,忽而佝身一大口血噴出來,如大紅的血墨濺濕了半張桌案。

“你…”

“你——”

他猛然抓住她的手,力氣大得像要把她的手攥下來,那雙目如燃起熊熊鬼焰,珠珠瞬間呲起牙,臟話還沒來得及罵出來,他雙目一闔,整個人仰頭往後昏倒去。

“王爺——”

“主公!!”

“!!”珠珠快要瘋了。

所有人倉皇恐慌圍過來,男人昏過去仍然攥著她的手不放,珠珠雙手還得攥著箭,心裏罵罵咧咧也沒空去掰,直到幾個大夫連滾帶爬地趕來,接替她攥住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