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第2/2頁)

傅雲崢頭一回見著徒弟這麽訓師父。

雖說沈銘樂有些僭越,但比起沈銘樂這樣的徒弟,余鶴這樣的師父更是萬中無一,也怪不得沈銘樂跳腳。

兩個人性格不同,自然有他們的相處方式。余鶴全身上下最硬的就是嘴,要是真想說服沈銘樂,自然有他一番道理。

果然,余鶴並沒在意沈銘樂的態度,他抽出針來在酒精中一沾,隨手紮在自己指尖。

沈銘樂咦了一聲。

余鶴有種在考場答題考官站在身後看他卷子的錯覺,沈銘樂一咦,他心裏就沒底。

余鶴停下動作,問:“怎麽了?”

沈銘樂微微蹙眉,臉上有幾分狐疑,他看著余鶴指尖的血珠,喃喃道:“您下針的力度......很怪。”

余鶴下針的速度太快了!

快到幾乎只余殘影,人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

但沈銘樂見過很多人施針,只消一眼便潛意識覺得余鶴下針的力度奇怪,是他從沒見過一種方式。

余鶴又紮了一個手指,解釋道:“我暈針,所以施針時會比別人快一點。”

沈銘樂還是沒看清,他眨了眨眼,說:“這不是快一點吧,都快出殘影了,這樣您怎麽找準穴位的?”

人體中每個穴位的深淺本就不同,穴位的具體位置又與人的身高、體重、脂肪厚度密不可分,絕大多數針灸師在施針時都是緩緩把針撚進去,根據手感判斷是否紮準了穴位。

針刺放血雖然不用把穴位找得那麽精準,但也不該......不該這麽快。

畢竟是刺破皮膚放血,又不是紮小人詛咒。

余鶴沉吟片刻,在實話實說和撒謊之間權衡了片刻,未免誤人子弟,最終只能如實回答:“憑感覺。”

“憑感覺?”沈銘樂震驚地盯著余鶴:“你不怕感覺錯了把人紮偏癱嗎?”

余鶴眼神飄忽,輕咳一聲:“人各有命。”

沈銘樂:“......”

第一次見到有人對自己醫術毫不自信,同時又如此理直氣壯的!

沈銘樂整個世界觀都搖搖欲墜,這種不負責任的人為什麽會混到沈門一脈,還成了爺爺的關門弟子。

這就是他們口中的天才嗎?

水分是不是有點大了?

沈銘樂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著自己所剩無幾的理智:“那你出門遊歷時都幹什麽了?你不救人是嗎?”

聞言,傅雲崢目光一沉。

室內的氣氛倏然凝固,輕松的氣氛消散無蹤,隨之而來的是長久的沉默。

沈銘樂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看看余鶴,又看看傅雲崢。

可卻沒有人解答他的疑惑。

“沈銘樂,你先出去。”傅雲崢垂著眼,第一次這樣明顯地對沈銘樂擺出長輩的態度:“這兒沒你的事兒了。”

之前傅雲崢看沈銘樂和余鶴鬥嘴就像看兩只幼鳥互啄,哪怕沈銘樂對余鶴這個師父不算太信服,傅雲崢也從未插手,余鶴最近有點沒精神,來個小徒弟也挺熱鬧。

他要是替余鶴訓斥沈銘樂,一是欺負小孩,二是越俎代庖,更顯得余鶴壓不住徒弟。

可‘不救人’這句話無異於往余鶴心口插刀子。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

余鶴散漫是真,隨意是真,但救人救世的心從來不是假的,這份心滋要是摻了半分假,余鶴也不會去一趟緬北就傷成這樣。

穿山甲就不成、得白血病的小孩就不成、連少年時一塊兒上學的夥伴都......

從緬北回來後,余鶴總說自己改變不了世界,所從一開始就不該搭理他。

傅雲崢不知道余鶴的‘一開始’要追溯到什麽時候,是和黃少航相見的最後一面,還是他們相遇的第一面。

“其實想想我這人其實挺自私的。”余鶴靠在傅雲崢肩上,頭暈目眩:“從來都是只顧著自己高興。”

傅雲崢摸了摸余鶴的頭發:“世間的事,能真正如願的很少,你高興就行了。”

余鶴仰面望著天花板,低聲說:“我誰也救不了。”

傅雲崢抵著余鶴的額頭:“你救了我,你把我帶到了佛寺。”

余鶴輕笑一聲:“你先救我的,你把我從河裏撈了出來,河水那麽急......傅雲崢,我呼吸停止的那幾分鐘,你在想什麽?”

傅雲崢如實回答:“我什麽都沒想。”

“如果我要沒醒來呢?”

傅雲崢沒做過這種假設,他也不想做這種假設:“不知道。”

“我想了,佛寺正殿,取出那枚玻璃前,我想的是......”余鶴低下頭,在傅雲崢耳邊悄悄說了五個字。

聽到那五個字,傅雲崢眸光閃爍,沉聲警告道:“小鶴......你不可以這樣。”

余鶴揚起下巴,彎起眼睛笑了:“所以你遇到危險時得考慮清楚,你要是死了,可就管不了我了。”

傅雲崢嘆了一口氣。

他既憂慮余鶴對於死生契闊的執拗,又欣喜余鶴矢志不渝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