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傅雲崢醒來時, 外面風雨大作。

昏暗的火光中,他隱約看到殘破的供桌、歪放的香爐,一盞清油燈在不遠處搖曳, 描著金邊的白瓷供盤碎在地下沾滿了灰塵。

狂風驟雨拍打著窗欞,窗外電閃雷鳴,幾十條紅色經幡從高高的橫梁垂下, 紋絲不動。

風雨吹不進來,這裏安寧與外面是兩個世界。

身下的木板比棺材板還要硬,墊了塊顏色紅絨布,上面生了許多綠色的黴點。

我是死了嗎?

傅雲崢微微一動, 搭在肩上的金色鬥篷垂了下來,這件鬥篷很破舊,不僅顏色暗淡,還有一股陳舊泥塑的怪味。

這就是我的殮衣?

傅雲崢不自覺地皺起眉,英俊的面部輪廓緊繃著,顯然對眼前的一切很不滿意。

這地府的品控實在不怎麽樣, 看來冥界的經濟建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傅雲崢出身世家,一生榮華顯貴, 就算死了也是個挑剔的鬼,他嫌棄地撚著袍角, 將鬥篷扔到地上。

伸出手臂時, 牽扯到腰間一陣劇痛。

傅雲崢瞬間疼出一身冷汗。

這陣徹骨劇痛, 霎時把他拉回人間。

傅雲崢擡起頭, 看到了層層紅幡後面的佛像,高大的佛像足有幾十米高, 菩薩眉目微斂,神色悲憫地注視著人間。

原來這是間廢棄的佛寺, 余鶴真的把他帶了過來!

余鶴呢?

“小鶴?”

傅雲崢的聲音很啞,幾乎只剩氣音。

佛堂內很安靜,沒有任何回應,在急雨敲擊窗扇的颯颯聲映襯下,天地間仿佛都只剩傅雲崢一人。

余鶴是......走了嗎?

即便傅雲崢內心希望余鶴能做出最優選擇,但在這樣的深山風雨中,他心頭還是免不了攏上一層落寞。

“小鶴......”

傅雲崢撐著手試圖坐起來,簡單的動作卻帶來劇烈的連鎖反應,他喘息坐起身,還沒有進一步動作,忽然聽到了一聲呵斥。

“別動!”

傅雲崢倏地擡起頭。

寺廟木門轟然打開,疾風驟雨傾瀉而來。

白色的雨幕中,余鶴赤著上身,協風和雨一同闖進傅雲崢的眼眸。

那一刻,傅雲崢神魂激蕩,內心深處山呼海嘯。

生與死的考驗,在愛情面前一文不值。

傅雲崢從未敢奢望愛情的平等。

在愛情這場戰役中,先動心的人注定一敗塗地。無論多強勢的人,只要陷入情字織就的窠臼中,都是滿身的力氣無從施展,只能用來跟自己較勁。

是他先動的情,一顆心交了出去自此便身不由己,愛人的丁點回應都是無比的甜蜜。

可余鶴給他的,總是比傅雲崢預期的要多。

余鶴反身合上木門,將滿天風雨擋在門外。

余鶴只穿了條黑色工裝褲,渾身濕透,雄勁的肌肉沾著雨,顯露出一種出奇的強大與悍然,淩亂的額發和淌水的褲腳弱化了余鶴身上的明艷端麗,平添了份少見的野性。

他就這麽朝傅雲崢走來,體溫似乎能將身上的雨水蒸騰成霧氣,每走一步,都帶動腰腹肌肉活動,水珠順著線條輪廓淌下來,如同虎豹般矯健。

傅雲崢目不轉睛。

從河邊到佛寺,短短五公裏的路程,余鶴在這段路途中悄然成長,生出了頂天立地的脊骨,完全是一個成年男人的強悍模樣。

余鶴半曲下腿,蹲在傅雲崢腿邊:“你好些了嗎?”

傅雲崢回過神:“哦,你去哪兒了?”

余鶴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給傅雲崢看自己手上的草:“我去采藥了,這是大葉紫珠,消腫止痛的草藥。”

“這麽大的雨......”傅雲崢擡起手在余鶴微涼的臉頰上輕輕一觸:“多危險。”

余鶴朝傅雲崢笑了笑:“我還燒了熱水,現在端來給你。”

余鶴向後堂走去,不一會兒端來個素瓷茶碗:“這座佛寺好像很久都沒有人了,到處都落了一層灰,好在後廚還有些東西用得上,這碗我用熱水煮過了,你先喝點水......少喝點。”

大失血後,人體內血液容量減少,大量飲水會稀釋血液中的電解質,造成血壓下降,影響血液輸氧的功能,導致供氧不足。

余鶴端來的茶碗內,只盛了小半碗水。

傅雲崢接過碗,抿了一口水潤了潤幹裂的唇:“什麽時候了?”

余鶴拿起腕表看了一眼:“下午五點。”

傅雲崢微微一驚:“我睡了這麽久。”

也許是昏迷時身體得到了時間自我修復,這次醒來,傅雲崢明顯感覺到自己狀態比之前好太多了。

余鶴應了一聲,握著傅雲崢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嗯,我處理過你身上傷口了,你不有事的。”

傅雲崢指尖微動,眼神中露出些許疑惑。

余鶴從地上撿起一塊兒染血的玻璃片,夾在指間給傅雲崢看:“命運是站在我們這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