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第2/2頁)

是阿坤的弟弟。

他像一只警惕的幼獸,只露出小半張臉,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很大,裏面充滿著驚慌與害怕,親眼看著自己的哥哥被警察帶走了。

載著阿坤的警車駛離小巷,武警的防暴車緊隨其後。

當現場軍警撤離大半後,附近的居民才從各個角落裏重新出現,指指點點地說些什麽。

負責掃尾的警察走進阿坤家裏搜查,藏在門後的小男孩就像遭到清掃的老鼠,暫時被趕出了家門,愣愣地站在陽光下。

那一刻,余鶴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

余鶴沒有理會叫他離開的署長,他繞過擋在他身前的警察,朝那個小孩走過去。

眼前的男孩看起來只有八歲左右,很瘦,也很蒼白,手中抱著一個破舊的木盒。

男孩黑黝黝的眸子落在余鶴身上。

和男孩對視的瞬間,余鶴心裏很不好受,他摸了摸口袋,卻沒有什麽可以給那個男孩。

他兜裏連一塊糖也沒有,只能空著手蹲在男孩面前。

男孩沒有動,看著余鶴說了句緬語。

余鶴沒明白是什麽意思,下意識打開耳朵上的同聲翻譯器。

不遠處的警察快步走來,從後面托著那男孩的肩膀把他帶離余鶴面前。

那個警察用英語向余鶴解釋:“小心點兄弟,他說他見過你。”

男孩意識到余鶴聽不懂緬語,就用不太流暢的英文一個單詞一個單詞說:“昨天,我在,箱子後面。你很,漂亮。”

余鶴示意警察放開那個男孩,他走過去,半蹲在男孩身前,將另一只翻譯耳機掛在男孩耳朵上,說:“你哥哥很快就會回來。”

男孩低頭看著手中的木盒:“爸爸被帶走時,哥哥也是這麽說的,但爸爸沒有回來。”

余鶴呼吸一頓,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

男孩應該是害怕的,他的眼神讓余鶴想起了麻袋中的穿山甲。

余鶴伸出手擦掉男孩臉上的泥點:“對不起。”

男孩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在陳述一件他早已確定的事實,他說:“都怪我,如果我不生病,爸爸和哥哥就不會這樣。我要是早點病死就好了。”

余鶴鼻尖猛然一酸,喉結微動,勉強壓抑住喉間的哽咽。

余鶴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無論出於什麽原因,阿坤為財害命的事實無法抹除,被警署帶走調查理所應當,可看著眼前瑟瑟發抖又強作鎮定的小男孩,余鶴根本沒辦法克制心中不斷升起的愧疚。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可人在一往無前時,從不會看顧左右。

早上在警車裏,余鶴分明清楚地聽見警署署長提起過阿坤有個得白血病的弟弟,可那時的他過於執著於結果,只想知道緬北黑市流通的穿山甲制品來自何處——

當人的關注點過於聚焦於某一件事,則會不自覺地將‘無效信息’過濾掉。

於是在追尋真相的路上,余鶴隨波逐流,冷眼旁觀整個事件的進展,卻將這個得了絕症的男孩落在了原地。

余鶴將呼吸放的很輕,他握住男孩冰涼的手,說:“你不會病死的,我是醫生,我可以幫你看病。”

男孩搖了搖頭,他蹲在地上把手中抱著的破木盒打開,裏面玻璃彈珠、玩具卡片、木雕的小馬,還有幾張在陽光下泛出漂亮光澤的褶皺糖紙。

男孩警惕地看了看周圍的警察,小心翼翼地翻開卡片,露出下面的兩張美元。

兩張嶄新的綠色美元和木盒裏雜亂的小玩意格格不入。

男孩將木盒整個推到余鶴面前:“定金還給你,你能讓他們把我哥哥放了嗎?”

余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垂下視線,看著眼前的木盒,蓋在卡片下的美元像個巴掌一樣狠狠抽在余鶴臉上。

余鶴耳邊響起陣陣嗡鳴。

見余鶴沒有回答,男孩摘下耳機,輕輕放在木盒上,把木盒朝余鶴的方向推了又推,之後很慢很慢地退回檐下陰影裏。

他就站在離余鶴兩米開外的地方,背靠著墻,可余鶴失去了再次和男孩說話的全部勇氣。

余鶴分明遊離於整個事件之外,又是整個事件發生的始作俑者。

我做錯了嗎?

余鶴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他飛快地用拇指抹了下眼角,轉過身背對男孩,獨自站在空空蕩蕩的天地間。

在今天之前,余鶴一生問心無愧,可今天之後,他再也不能這樣說了。

這就是天地眾生。

對錯二字實在太過單薄,世上的因果環環相扣,無數個看似‘正確’的選擇撞在一起,纏繞成一股洶湧的洪流,裹挾著所有人向前走。

你以為那是你的選擇,其實命運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