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瑾穆……你真傻”

趙璟靜靜看著魚酈, 神色認真到魚酈開始害怕,他不會真在考慮這件事吧。

好在,沉默沒有持續多久, 趙璟就把魚酈從自己的腿上推開, 他嗤笑:“我才不會讓你如願,我死了你就能去找小郎君,簡直做夢。”

這是什麽眼線,非得把話回得這麽詳細麽。魚酈腹誹。

她在趙璟這沒得到便宜, 頗有些意興闌珊,不再與他糾纏,落落寡歡地回床上躺著。

已是後半夜了,月光皎皎,星辰稀疏,這漫漫長夜讓人覺得甚是無趣。

魚酈睡了一會兒, 被一陣密集的敲門聲吵醒。

她煩躁地坐起來, 見趙璟還在批奏疏, 嵇其羽顧不得諸多忌諱跑進來,手裏拿著一卷束以縞素的卷軸。

趙璟去接的手竟在顫抖。

魚酈揉著頭發懵了一陣兒, 迅速反應過來了。

禦醫說太上皇活不過今年秋天,不管這話是真還是為迷惑趙璟,可到頭來終究成了真。

可惜, 因她之故把趙璟拖在垣縣, 沒能見到父皇的最後一面。

可是話又說回來,刀劍相向的父子倆,臨終見了要說什麽呢。

魚酈驚奇地發現趙璟的眼紅了, 興許是燈燭晃出的錯覺, 竟有種泫然欲泣的感覺。

嵇其羽的嘴唇翕動, 輕道了聲“官家節哀”,便默默退下。

他走後,這間屋就變得更安靜了。

趙璟一襲黑衣坐在窗邊,背後是閱台和漫天疏星,風吹動燭焰輕晃,落下一道頎長的孤影。

魚酈突然有些羨慕他,鐵石心腸如他,爹死了他竟然還會傷心。如果是魚酈的爹死了,她才不會,因為她爹才不值得她半滴眼淚。

她大概是睡迷糊了,有些心軟,溫聲提議:“要不你現在回京,明天我自己回去。”

趙璟猛地歪頭看她,冷聲道:“你現在躺下睡,一句話都別說。”

他冰涼的聲音裏有些鼻音,隱約藏著些哽咽的意味,好像在竭力遮掩,不想讓魚酈窺見他脆弱的一面。

魚酈不想在這個時候招他,乖乖躺下,把自己卷進被衾裏。

她有時候真的想不通,太上皇明明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還夥同朝臣給趙璟添什麽亂,他自己便罷,累得那麽多官員喪命,究竟在爭什麽。

權欲熏心,權力難道比人命還值錢嗎?

有人最該活下去卻活不了,為什麽活著的人就這麽不知道惜命。

想到這兒,魚酈怔了怔,她想到自己曾經也尋過短見。

道理一大堆,可到自己身上全是虛妄。

魚酈心想,這個時候她需要辰悟,需要他給自己念幾段佛經,開導一二。

自打蒙曄他們離開邸舍,辰悟就搬進了這間酒肆裏,那夜趙璟酗酒歸來,辰悟是跟在他身邊的。

她輾轉反側,始終難以入眠,頭嗡嗡的響,實在耐不住坐了起來。

天邊露出一線魚白,趙璟背對著她站在閱台上,雙手扶在雕欄上,輕輕仰頭望著天在發呆。

看著他的背影,魚酈生出些感慨。

少年時她從未覺得兩人有多可憐,她有祖母,趙璟有老師,他們出身於官宦世家,自小錦衣玉食、仆婢成群,就算趙璟在都亭驛裏受了些委屈,但很快有了祖母的打點,吃喝上是不曾被薄待的。

後來長大了她才發現,他們兩人簡直像是被詛咒了一樣,少時沒有父母緣,長大了寡絕夫妻情,好不容易各自有個引路人,她的主上,他的老師,也只能陪他們走一小段路,很快撒手人寰。

她不能想瑾穆,一想就心如刀絞。她實在難受,靠在床上嚶嚀,趙璟聞聲過來看她,摸向她的額頭。

他立即揚聲把嵇其羽喚進來,讓套馬車去藥王谷。

魚酈躺在趙璟的膝上,馬車略微的顛簸讓她更加暈眩,她意識稀薄地朝他伸出手,呢喃:“活著真是太難了。”

趙璟握住她的手,剛想說他亦有同感,魚酈接著囁嚅:“瑾穆……你真傻。”

趙璟臉色瞬冷,他把她的手甩出去,連帶著人差點甩出馬車,好在他反應快些,攔腰把她抱了回來。

他把她的臉扣進懷裏,不想再看她,更不想再聽她說半句胡話。

魚酈貼在絲滑的鮫綃紗上,嗅著清冽的紫茸香,回憶起往事。

她想起了城破時瑾穆趕她走,那擡起的差一點就要碰觸到她臉的手。

他那時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可是什麽都沒說,只讓她快走,以後好好生活。

明明知道自己快死了,還要把話憋在心裏,死的時候該有多遺憾。

她從未想過她和瑾穆之間會有“愛、喜歡”這種關系,他在魚酈的心裏一直高高在上如神祗,輕易言愛是對他的一種褻瀆。

可若她早就知道瑾穆的心思,她一定會在他臨死前說些讓他高興的話,而不是像個木頭似的,就知道哀求他跟自己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