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姑娘見紅了……

他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慌忙移開眼,霍得從床上起身。

這是冷宮,不曾鋪設薰籠,怕凍著魚酈,他早先讓人擺了幾只炭盆,紅蘿炭燒得篳撥,一股熱氣蒸騰不散,激得氣血往頭上湧,愈發燥熱起來。

趙璟覺得頭又開始疼,那種要命的、幾欲大開殺戒的戾氣再度冒出來,他捂住頭,弓身坐到窗邊的太師椅上。

躺在床上的魚酈正無聲地流淚,淚水濡濕了緞褥,枕在上面黏膩膩的,她掙紮著擡起頭,卻見趙璟還沒有走。

他弓起的胳膊搭在案桌上,手抵住額角,渾身顫抖,而他帶來的小黃門在門前看著,卻懼怕地不敢上前,遞信讓去請崔春良來。

趙璟今日正在與台諫議事,被匆忙喚來,沒有帶藥。

魚酈捂著劇烈疼痛的左肩,踉蹌著下床,赤腳走到趙璟身前,她終於察覺到不對勁,輕聲問:“有思,你怎麽了?”

趙璟仍然將頭埋在掌間,沒有應答。

魚酈試探著伸出手,剛一碰觸到他的頭頂,他立即蹭得站起來,緊挾住她的肩膀,迫得她步步後退。

一直退到墻根,再無路可退。

趙璟雙目充斥著紅血絲,宛如嗜殺的修羅,恨意凜然地瞪著魚酈。

“若是你肚子裏懷著的是明德帝的孩子,你還會想打掉他嗎?你怕是拼了命也要生下來,好給他留個後吧。”

魚酈有片刻的失神,隨即搖頭:“我們沒有這種關系。”

“是,你們沒睡過。”趙璟撫著她那張清皎無瑕的面孔,譏笑:“沒有苟且,仍舊念念不忘,這才是入了心的人,跟我,不過是一場露水,不小心弄出個孩子,還讓你這般嫌棄。”

他掐向她的脖頸,恨聲說:“既然這樣,那你還活著幹什麽?殉情不是更好嗎?”

崔春良跌跌撞撞趕來時,正見到趙璟掐住魚酈,他只覺腦門上轟的一聲,來不及細究,慌忙沖進來,抱住趙璟的胳膊往後推搡,邊搡邊哀求:“姑娘肚子裏有孩子,殿下,虎毒還不食子啊。”

趙璟被他推到一邊,崔春良忙去看魚酈,卻見她雙目呆滯地倚靠著墻,細細看去,脖子上也沒有掐痕。

原來方才殿下沒有用力。

崔春良如是想,暗自舒了口氣,從袖中摸出藥丸,趙璟面無表情地接過,囫圇咽下。

魚酈回過神來,問:“你在吃什麽?”

趙璟沒有理她,也沒有再看她一眼,徑直往外走,走到門邊,冷聲說:“這孩子一定要生下來,否則,我說得話一定會讓它應驗。”

他頭也不回地離去,沒有注意到,遊廊下,顏思秀緊抓著雕欄,滿臉怨毒。

趙璟匆匆趕回崇政殿,遣退了其余官吏,只留下寧殊和薛兆年。

薛兆年答應越王起事相和,回了陳留,越想越覺得這事不牢靠。

新朝之初的幾樁要政,他見識過太子殿下的手段,覺得越王憑莽夫之勇實在乏有勝算。但他又怕,萬一勝了呢?那位小殿下性恨跋扈,若失約,他必得回過頭來清算。

思來想去,薛兆年想出一個自以為絕妙的法子。

他命大軍繼續駐守陳留,帶著千余精銳秘密趕往金陵,徘徊在城外。萬一越王勝了,就立即率軍入城替他清掃余礙;萬一太子勝了,就說他探知到越王有不臣之心,特率軍來勤王。

趙璟坐在禦座上,低睨這廝聲淚俱下地控訴趙瑋和蕭魚酈何等喪心病狂,逼迫他謀反,末了,他深深稽首,痛哭:“為表對殿下的忠心,臣願將十萬陳留守軍拱手交出。”

好一招以退為進,連寧殊都看不下去,捋著胡須連連冷笑。

可是太子殿下卻遲遲未發話。

他瞧著薛兆年,許久,才平靜道:“孤真的很厭惡你。”

冷不防他這樣說,薛兆年驚駭不已,擡頭看向趙璟,見他攬著袍袖,拾禦階而下,走到他跟前,趙璟緩緩道:“每回孤看到你,就會想起少年時保護不了心愛的姑娘,那份狼狽無措。偏偏是你這麽一個粗鄙無恥的人,把我們原本該圓滿的姻緣生生折斷,若是沒有你,也就不會有那五年,她不會認識明德帝,也不會移情別戀。”

空中寒光一朔,薛兆年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覺脖頸涼絲絲的,在寧殊那一聲驚恐的“殿下”裏,趙璟撥下了他綰發的金簪,狠狠地插進了薛兆年的脖子裏。

薛兆年睜大了眼,懼色尚未蔓延,便直挺挺倒下,沒了氣息。

殿中沉沉死寂,趙璟披散著頭發,返回禦座,穩穩坐下,沖寧殊道:“老師不要驚慌,孤已調遣京西北路駐軍開拔入陳留,收繳那裏的駐軍,他們聽話便罷,若是不聽……”

寧殊問:“若是不聽呢?”

“殺。”

極輕飄的一個字,趙璟說得隨意,仿佛只是掃落片縷沾衣的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