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只鷹蹲在二人頭頂,利爪緊扒房檐,正歪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燕遲。

燕遲回身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和辛格日勒來到院外,那鷹見他二人離開,忽然拍翅追上,又見燕遲拇指至於唇間,沖著那鷹一聲呼哨。

老鷹飛下房檐,穩穩停在燕遲胳膊上,乖巧擡腳,任燕遲取下它爪上綁著的用蜜蠟封好的信箋。

燕遲展開看完,便拿火石,將那信燒了。

他胳膊擡起輕輕一送,鷹騰空而起,很快飛遠。

燕遲朝辛格日勒叮囑:“在外不必喊我殿下。”

辛格日勒點頭,又問燕遲可要準備些在草原上過冬的東西。

燕遲猶豫一瞬,往季懷真住著的屋子方向看了眼:“先不急,我要先想辦法帶他出城。”

“這位大人昏迷時,度瑪檢查過他的傷勢,肩膀上的箭傷倒還好說,只是那幾鞭打得他傷及肺腑,務必要靜養。眼看就要入冬,若殿……若你此時帶他翻山越嶺回敕勒川,不遇嚴寒還好說,若是遇到嚴寒,只怕會有性命之憂,而且他的腳踝……”辛格日勒眉頭微皺,困惑道:“似乎之前也斷過,還是被人以暴力擰斷又接上的,骨頭長得不是太好,如今又斷一次,你雖給他接上,但他經不起長途跋涉了,更不要說騎馬翻山。”

燕遲怔了怔。

陸拾遺金枝玉葉,自小便是人中龍鳳,其父又是禦史大夫,上可為皇帝上策諫言,下可監察百官,又有誰膽敢去擰斷他的腳踝?

哪怕是他的死對頭季懷真權勢最盛之時,恐怕也無法輕易做到。

燕遲心煩意亂,竟下意識又走了回去,反應過來時已推開房門,季懷真正坐床上眼巴巴地看著他,見他回來,問道:“你去哪裏了。”

那語氣中竟有一絲急切,看見他回來又立刻放松戒備。

這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信任依賴,叫燕遲心裏更堵。

他不願同眼前這人講話,更不願同他共處一室,看向他的臉時,滿腦子都是那夜清源觀燒起的大火。這把火燒沒了清源觀上下十七條無辜性命,更燒沒了他放在心中深藏數年之久的情誼,將他記憶深處的“陸拾遺”燒的面目全非起來。

他分不清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雖這樣想,但燕遲的目光還是控制不住地移向這人的腳踝,他想待他好,想要保護他,這樣念頭刻在骨子裏根深蒂固,一時半會丟不掉。

撐著他在草原度過冰冷寂寞寒夜的,就是這個念頭:想要再見陸拾遺一面。

“小燕……?”

季懷真突然從燕遲眼中看到一股恨意,心中不由得一凜,心想難道燕遲對“陸拾遺”徹底失望了?畢竟他接下來的行動都要仰仗眼前這人,當然不想節外生枝。

好在燕遲很快又恢復那副對著他冷若冰霜、心灰意冷的糾結模樣。

當夜,燕遲在床邊打了個地鋪,季懷真相信,他這樣做不是關心自己,而是因為辛格日勒家沒有多余的空房,若有,他一定不肯再和他同屋而眠。

季懷真也不出言點破,隨燕遲糾結去,當務之急要先養好身體,盡快動身去汶陽和白雪匯合,好可再做下一步打算。

……

幾日下來,季懷真已和辛格日勒一家熟悉起來。

辛格日勒告訴季懷真,他十七歲帶著妻子度瑪出關,二人在汶陽結識了燕遲娘親,五年前遷至汾州,在此地安家落戶,如今已有一女一子。

他的妻子度瑪生大女兒時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多虧燕遲的娘親,度瑪才撿回一條命。

當日燕遲給季懷真正骨,痛得他昏厥過去,又見他一身是傷,只好無奈折返,找到在汾州的辛格日勒。

燕遲的娘親雖故去,但恩情還在,辛格日勒一家二話不說,在滿城追兵的搜捕下,將燕遲與一個朝廷欽犯藏在家中。

辛格日勒說,這幾日街上與邊防的兵力不減反增,正挨家挨戶搜查,想必很快就會找到這裏。

燕遲略一沉吟:“你家可有地窖?”

辛格日勒點頭,眼下情況危急,季懷真也不好再挑三揀四,只等來搜查時與燕遲躲進地窖裏中去。

辛格日勒去收拾地窖,又命小兒子來給二人送飯。這幾日不是粥就是白飯配蒸魚,還不撒鹽,季懷真嘴裏都要淡出鳥來,已許久不吃這樣糙的飯菜,實在難以下咽。

他恢復了力氣就開始折騰,問辛格日勒的小兒子能不能給他端些別的飯菜。

那小孩一叉腰,他不知季懷真是誰,又是如何心狠手辣,自然不怕他,張口便不客氣道:“這是大哥哥每日下河給你抓的,你不吃拉倒。”

季懷真一聽,笑了,看向燕遲。

那人只把頭扭了過去,當做沒聽到,摸了摸小孩兒的頭:“他好吃懶做,你不要同他計較,明日還是一樣的飯菜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