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老師

七月種豆。

今年人力壓力沒那麽大, 因六月才豐收了,流民又多,一點糧食便可雇得便宜的短工幫著幹活。

寬裕些的人家都舍得這花費, 因人手充裕了, 地下得更多, 將來打的糧食才更多。

都算的過來這個賬。

甚至有人用兩袋糧食便領回了個漂亮的黃花大閨女。

但也有人笑他笨:“且等到冬天,你瞧著,我用半袋糧就能換回來一個。”

前面那人想想覺得有道理, 便後悔了,又舍不得將漂亮大姑娘還回去, 猶豫再三, 還是領回家了。

最熱的暑氣過去。

此時,靠典賣物品、出賣勞動力甚至出賣妻子女兒還能換取食物。更差一些的,正如葉碎金曾說的,滿地裏還可以尋野食。

人還不至於就餓死。

但流民的心裏並不輕松。他們知道天氣很快就要涼爽下來了。

涼爽之後, 緊跟著而來的就是寒冷。

到時候大地蒼茫,萬物蕭瑟, 冬雪厚及腳踝,他們怎麽辦?

還能繼續往前走嗎?聽說江南四季如春, 水稻一年三收,有吃不完的糧食。

可許多人走到這裏,已經不想再繼續走了。

太遠了。

對從沒離開過故鄉的北方人來說, 江南聽著很美, 可是太遠了。

而且南方分裂已久, 連皇帝的手都伸不過去, 真的就安全嗎?

很多人在鄧州躑躅不前, 恰是因為一路穿過許多危險窮困之地後, 在鄧州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全感。

要是能留在這裏就好了。

但他們在這裏無有恒產,也沒有片瓦遮身。夏日裏用草席搭的窩棚,必定擋不住冬日裏的嚴寒。

繼續走,還是留下來?

許多流民一日日都在猶豫徘徊,仿徨茫然著無法做出決定。

直到七月初,南陽、內鄉、穰縣三地忽然張貼告示,征召人手。

這消息一出,一下子炸了。縣城城墻下搭起的棚區頓時沸騰起來。

“招啥人?”

“招兵!”

“可是要打仗了?”

“不行!二郎你別去!好男不當兵!”

“那也比餓死強!聽說管飽!”

“那……咱也去看看?”

“聽說也要會種地的!”

“俺!俺會種地!俺什麽都能種活!”

“也要匠人!還要讀書人!”

“要啥匠人?俺是木匠,有人要嗎?”

“俺是泥瓦匠!”

“走,看看去!”

流落異鄉艱難求生的人們蜂擁至縣城。城門外的墻上,果然張了榜。

內鄉縣城門處,劉阿九用力敲鑼。

咣——

圍聚的人們被聲音震得直捂耳朵。

“聽好了!當兵管飯,管吃飽——”

“新兵入營,立刻就給一袋安家糧,以後每月五十文,考核錄正後,每月一百文,行糧管飽,家屬每月還四鬥坐糧——”

“那邊桌子登記——”

光是“管吃飽”一條,便已經很多人動心了。

因為許多人已經許久沒有吃飽過。聽到吃飽這兩個字,腳底下便不由自主地往那邊走。

再聽到“一百文、四鬥糧”,那腳步變得匆匆起來,生怕被別人搶名額。

這可是兩袋糧能換一個大閨女的世道啊。

“排隊!排隊!”有穿青衫、挎腰刀的人維持秩序。

一排青衫,整齊統一。穿青衫的人,俱都面色紅潤,身體強健。一看就是吃得飽的人。

這青衫如今鄧州誰人不識,這是葉家堡的人啊。

“怎地是葉家堡的人在登記?這當兵是給誰當兵?”

“聽說,是葉家堡招兵。”

“咦,可坐在那裏的不是縣台大人?”

“聽說葉家堡的葉堡主,現在管著鄧州啦!”

“嚇,一個女人?”

“這世道,誰的拳頭大誰當官。誰的拳頭最大,誰當皇帝。”

“噓……別胡說!”

縱如今皇權在百姓心目中雖沒有過去那麽有威嚴了,到底還是像大山一樣讓人只敢仰視。

何舟坐在涼棚下,聽著周圍傳來的話語。

葉家堡的堡主葉碎金要主事鄧州已經不是秘密。因這消息本就是葉家堡自己放出去的。

何舟也想明白了,不管新朝肯不肯給這個名分,葉碎金都要把鄧州握在手裏。

新朝若是不認她,大概也一樣不會認他們這些前朝的官員。他們如今還能安穩在這裏做官,可不是因為北邊那個國號為晉的新皇帝,而是因為踞在鄧州的葉家堡。

他們已經和葉碎金綁在一起了。

“那到底是誰在招兵?招來的算是誰的兵?”

“悄悄告訴你,名義上是鄧州軍,實際上……就是葉家軍。”

“……要是葉家堡,我願意去。”

“俺也願意。瞧,那些青衫黑褲的,一看就能吃飽。”

“管吃飽就行!走!去葉家堡當兵去!”

招兵的登記桌案前排的隊最長。

有青衫的人管登記,有青衫的人管檢查身體,殘疾的、生病的是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