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還配嗎?

推進手術室四個小時了,人還沒有出來。

那一槍是他替高澤擋的,他讀到了邢廣霆心思的殘影,對方槍口一擡,他已經沖了出去。

這一生,蘭司求而不得許多事。子彈穿過胸腔的一刻,血管崩裂,肌理撕開,他卻好像獲得期待已久的平靜。

死亡於他,反而是種解脫。

邢廣霆被荊川的狙擊槍和高澤的手槍同時射中,一槍打入頭部,一槍打穿腺體。

曾經也是不可一世的梟雄,死狀卻極為淒慘難看。

急救車到的時候,蘭司還有微弱氣息,但他沒給高澤留下只言片語。

這是他弑親的仇人,十四年前他躲在衣櫥裏瑟瑟發抖,聽見他扣動扳機,槍決至親。

他一生的痛苦都因他而起。他可以愛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唯獨不可以是高澤。

可是,如果他死了,高澤的余生又將怎樣度過。

這個殘念縈繞在腦中,盡管蘭司的意識逐漸昏沉,仍然揮之不去。

蘭司最後做了個幾近瘋狂的決定,他向高澤伸出手,是一個索要擁抱的動作。

高澤怎麽可能拒絕他,立刻就俯下身去,毫無防備地將他抱進懷裏。

就在蘭司的手快要觸到高澤頸後的腺體時,姚洲看出了端倪,眼疾手快將他摁住。

這個瘋子,姚洲心說。就只剩最後一口氣吊著了,卻還想啟用讀心的能力,把高澤的記憶抹去。

姚洲終於出聲,低沉的聲線裏裹著復雜情緒,“蘭司,就當做了一個夢。”他壓著他的一條手臂,向他承諾,“等你醒來,會看見一個新世界。”

當被擡上急救病床時,剩余的感知已經完全模糊了,記憶裏最後一點聲音,是高澤俯在耳邊,一遍一遍地重復著,叫他的名字。

不是蘭司,不是邢廣霆給的那個假名。而是他父母取的名字。

十分遙遠的,從那些虛假的身份與謊言裏滲透下來,像一縷稀薄的光照。

直到人聲漸漸遠去了,他的感官最終歸於荒蕪的寂靜,身體與意識跌落在一片廣袤無邊的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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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外的走廊上反常的安靜,明明坐著那麽多人,卻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姚洲來了大約十分鐘後,高澤開始起身趕人。

這裏除了林恩以外,沒一個不是身上帶傷的。幾乎每個人的體力和精力都撐到極限了,手術卻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沒必要都這樣耗著。

高澤先從驅逐姚洲開始,讓他滾回病房躺著,總之話說得很不客氣。

姚洲當然不會跟他計較,雙臂抱在胸前,坐在長椅裏巋然不動,一副要等到手術結束的樣子。

這一場惡戰,如果不是蘭司暗中相助,沒這麽容易打下來,西區的傷亡可能更慘重。

於公於私,姚洲不可能在手術室外邊坐個十分鐘就走。

高澤一見叫不動他,也急了,上腳開踹。

姚洲不走,其余人更不會走,這是規矩。但讓所有人負著傷在這裏再等幾小時,高澤也於心不忍。

他踹了第一腳,姚洲沒有反應,連坐姿都沒變。

人老婆在手術室裏躺著,踹一下怎麽了,踹多少下姚洲也不會有意見。

然而還不待高澤再下一腳,林恩走上前,擡手擋了擋,以氣聲對高澤說,“我來。”

姚洲腿上有流彈的傷口,雖然沒有大礙,林恩也沒可能眼看著他就這麽受著。

一下子所有人的視線都轉過來,只見林恩移動到姚洲跟前,嘶啞著嗓子說,“回病房......”

姚洲背靠長椅,仰頭看著他,氣勢瞬時都收斂了,以商量的口吻說,“再等等。”

林恩有些不允地搖頭,“你不走...沒人能走......”

他聲音很低,隔遠了幾米都聽不見,基本就姚洲明白他在說什麽。

見姚洲沉眸不語,林恩迫不得已,又說,“還說什麽都聽我的...這就不作數了......”

姚洲心知他明天可能就要走了,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掏給他,求他留下來,更經不起這種指控,當即站了起來,拍拍高澤的肩,“我就在樓下,人出來了第一時間通知我。”

高澤總算松了口氣。林恩先行一步,姚洲倒像是隨在他身後,與他一前一後走向了走廊另一頭的樓梯口。

今晚的病房幾乎都住滿了,條件更好的房間留給傷重的病患,姚洲只住了一個條件簡陋的單間。

他剛剛縫合過的傷口已經裂開,林恩又請醫生來換了一次藥,值班的護士送來一些生冷的三明治,姚洲不講究,就著水囫圇吃了兩塊。

醫生和護士走後,病房裏只剩下他們兩人。林恩準備給姚洲擦一擦身上的血汙,就在他幫著收拾衣物時,轉身的間隙余光注意到姚洲在頸部拽了一把,將那條掛著戒指的銀鏈拽斷,塞進褲袋裏,似是不想給他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