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三更】

風暴季的海, 即便沒有冰封，也依然異常的寒冷。

余星野看著眼前的一切, 饒有興致地想：我好像不怕黑啊。

即便有強光打落, 他也看不見其他東西了。

眼前是無窮無盡的千眼黑蛸，它們似乎已經爬滿了他的頭盔。擡眼一望，就好似對上了無數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密密麻麻的讓人背脊發寒。

也就是他下來的時候準備充分, 把氧氣瓶藏在了羽絨服內, 輸氧管也藏在了頭盔內側, 暫時才沒有被斷供氧的危險。

但這樣下去, 有供氧也沒用。手裏的高能激光槍即便在海水裏都能感覺到它在發燙, 或許用不了多久連激光也會打不出來。

他會死在這裏。

死在異鄉冰冷的大海裏。

不過沒關系, 我不怕黑啊。余星野甚至笑了起來, 他想, 我為什麽會不怕黑？

循著這個念頭, 記憶好似走馬燈一樣的跑了起來。

他看見了年少的自己，看見了當年還在建設中, 總是一片漆黑的嶧城01號地堡。

他恍然明白了, 因為家裏總是黑的，所以他不怕黑, 他甚至有些喜歡黑暗。

如果黑暗裏沒有這些讓人惡心的變異怪物就好了。

那些千眼黑蛸好像爬上了他的四肢, 令他擡手開槍的動作都變得遲鈍而疲累。余星野握著發燙的高能激光槍，用力地按下了扳機。

刺目的激光打出，手裏的槍柄更燙了。可眼前的千眼黑蛸絲毫沒有減少。

他看見了幾條比眼前的觸手粗壯無數倍的大觸手。它們在一片濃墨裏輕而易舉地破開了通道, 觸手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每一個都死死地盯著他。

這次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這樣的觸手, 無需絞裂他的輸氧管，就能讓他窒息而死。

哪怕小祖宗家裏提供的特制羽絨套裝與作戰靴質量都這麽好, 他好像也抗不到救援來臨的時候了。

小祖宗……

應該獲救了吧……

余星野放開扳機，他仰頭看著可能是海面的方向，止不住地想，我應該和小祖宗好好說話的。

如果我是長在黑暗裏的蘑菇，小祖宗就是那個長在陽光下的花。

我一點都不喜歡小祖宗。

那麽蠢，又那麽明亮。真不該出現在2099。

所以我總是拿話刺他，喊他小祖宗，隨時隨地的提醒我自己，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可是……

幸好遇見了小祖宗。

余星野閉上了眼，我該好好和他說話的。

他艱難的撫上胸口，想要摸一摸一直放在那裏的勛章。可手掌覆蓋上去，卻摸了個空。

對了，勛章交給小祖宗了。

代表著一等功的勛章。

他想著那枚金紅燦燦的勛章，似乎又想起了小時候在地堡裏餓肚子的日子。

他想起小時候糾纏了自己很久的問題：是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還是把勛章拿去換一個芋頭？

在這樣冰冷的海裏，這個問題好像有了答案。

他還記得，第一次去小祖宗家裏的時候，嚴中將告訴他，他是英雄的孩子。

他那時候對這句話嗤笑不已。

英雄？什麽是英雄？

英雄就是讓自己的小孩連飯也吃不飽的人嗎？

可是現在，在這片冰冷的海洋裏。他好像得到了這一生所有的答案。

眼前浮現了那個黑漆漆的放著各種遺物的小房間。

那裏有染血的軍旗，打著補丁的軍服，血書的家書，還有……

還有他的父親，留給他的勛章。

金紅燦燦的五角星。

“我……”余星野緩緩開口，“我是英雄的小孩。”

我是英雄的小孩，我當然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我當然……

也是一個英雄。

手上、腳上已經纏滿了觸手，隱約間有巨大的觸手攀上他的胸腹，緩慢地收緊。雙手再也執不穩槍。

高能激光槍緩緩下沉，而後在幾米外炸出了耀眼的火光。高溫將附近的千眼黑蛸都燒灼成了紅色。

余星野只感覺到一片溫暖。

他好像重新回到了2025的小別墅裏，正在三樓的玻璃糖罐裏曬太陽。

那裏的太陽炫目又溫暖，足以讓全身都變得暖洋洋的。

小祖宗……

真想和你一起回去，再曬一曬太陽。

意識迷蒙間，他似乎再次聽見了小祖宗的聲音。

“余星野？”

“余星野——”

聞柏舟站在碼頭上，撕心裂肺地喊。他手裏握著余星野在換槍時，一同交給他的勛章，眼裏止不住地掉淚。

他想沖下海，想讓芬裏爾重新下去。可小機器人們在碼頭上站作一排，攔住了所有想要下水的人。

巨浪已經平息，墨藍的海面正在漸漸變得透明。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連生雙目眥裂，“你們的海裏怎麽會有這麽多千眼黑蛸？！”

“經過芬裏爾錄像分析，這應該是千眼黑蛸的群體性復仇行為。”一旁的圓柱形機器人閃著紅光說，“根據視頻數據分析，余星野先生進入海洋後，千眼黑蛸逼近速度明顯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