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還是娘子心疼我。

聖上緩緩長出了一口氣, 其實他心中最得意的兒子,還是大郎,不過老父也有私心, 對過於出色的兒子, 也會存著幾分忌憚。江山將來勢必由他傳承, 自己不過想在這皇位上多坐兩年罷了, 現在這病症,沒完沒了糾纏了兩三年,近來尤勝從前。他焦躁起來, 焦躁過後就是巨大的灰心和自棄。有時候恨不得鑿開這腦袋,看看到底是什麽在作怪,讓他如此痛不欲生。

貴妃還在哭, 哭得讓他恍惚看見了她日後哭靈的賣力。聖上調開了視線,只道:“你不要胡思亂想, 太子辦事極有分寸, 斷不會像你說的那樣。”

貴妃大感氣惱,“陛下, 他都在聯合元氏了, 您還不明白嗎?”

聖上道:“元氏是他外家, 與元氏有來往不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嗎, 到了你嘴裏,怎麽像天塌了一般。”

貴妃失望透頂, 忽然覺得聖上的鬥志都消磨殆盡了, 現在就像個垂死之人般隨波逐流, 甚至有了苟且偷生的意思。

她緩緩站起身來, 悲傷道:“陛下躺在兩儀殿, 您是太子的父親, 他忌憚人言可畏不會將您怎麽樣,但三郎呢,太子若是調轉槍頭對付他,三郎又該如何應對?三郎可都是為了阿耶啊,陛下難道一點都不心疼三郎嗎?”

陛下見她說風就是雨,也有些不耐煩了,“那你想讓朕怎麽樣?難道還能殺了大郎不成?朕抱恙,由他監國在情理之中,這樣如臨大敵是做什麽?”說罷厭惡地蹙眉,“好了,快回蓬萊殿去吧,天寒地凍的,別亂跑。還有東宮的事,切勿再命人暗中窺探了,當個逍遙閑人,比現在這樣坐臥不安要強。”

他說完,就閉上眼睛不再理會她了,貴妃忽然意識到,自己侍奉了二十多年的人,其實從來深藏不露,自己不曾看穿過他。

他的寵愛,是有前提的,越是拔高裴氏的地位,前朝與後苑就越平衡。他依靠元氏發家,但事成之後又不願意承認,連同那帶著一半元氏血統的太子他也暗暗防備,可說是既忘恩又自私。

他擡舉三郎,讓他處處與太子較勁,果真要他這做父親的做決斷時,他又袖手旁觀,不顧三郎的死活,實在讓人心寒。今日看他,臉上籠著一層黃氣,不知還能支撐多久,萬一太子果真繼位,那三郎還有好果子吃嗎?

貴妃憂心忡忡回到蓬萊殿,人在坐榻上坐得太久,腿腳冰涼,炭盆裏的火光卻熏紅了她的臉。

想起自己前幾日受皇後的毒打,如鯁在喉,那時三郎攙扶她回來,路上咬牙切齒對他說:“阿娘放心,我早晚殺了元氏,給阿娘出氣。”

有些人的命就是硬,五百人守城居然還能全身而退,若是等到陛下駕崩,太子繼位,元皇後到時候就是太後,要想報仇,恐怕更是遙遙無期了。

貴妃心下焦急,慢慢揪緊了膝上襦裙。這段時間暗潮洶湧,她人在宮中,心卻始終懸著,預感終有一日會出大事。自己在聖上面前曲意逢迎多年,就是為了討得他歡心,將三郎扶上馬。現在聖上病得沒了鋼火,病成了睜眼瞎,一切終究還是得自己綢繆。

終於在傍晚時分,等來了三郎身邊近侍,說兩日之後各宮門禁軍換崗,嘉福門和通訓門上都會換成南衙禁軍,屆時打算有所動作。淩溯如今勢力太大,若是硬拼,恐怕沒有勝算,倒不如甕中捉鱉,先砍下淩溯的腦袋,另一路人馬包圍雍王府,一舉將淩洄斬殺,大功便告成了。

貴妃聽了計劃,渾身不由顫抖起來,慌忙問:“這件事可與左相商議過?”

近侍呵了呵腰,“大王說事急從權,來不及商議。”

但貴妃知道,淩冽脾氣急躁,裴直又瞻前顧後,主張緩兵之計,因此淩冽大事上不再與他商量,是怕裴直一套歪理邪說,動搖軍心。

然而這樣倉促起事,果真靠得住嗎?貴妃膽戰心驚地問:“大王有萬全之策嗎?”

近侍前來回稟的目的就是要讓貴妃放心,遂道有,“大王府中有七十二幕僚,自會替大王周全。不過大王亦命臣帶話給娘子,富貴險中求,坐等下去恐怕等不來加官進爵,等來的是鍘刀。與其受人拿捏,不如先發制人,外面已經安排妥當了,請貴妃娘子安心,只管等著大王的捷報就是了。”

貴妃其人,空有野心,但沉不住氣。近侍走後,她又惶惑不安起來,想了半晌,還是招來心腹謁者,讓他往左仆射府上跑了一趟。

裴直得知這個消息,嚇得魂兒都快飛了,喃喃道:“這沒腦子的混賬,小命不想要了。他死自去死,還要坑害裴家全族為他陪葬,蒼天啊,這可如何是好!”

其實他這舅父,當得可說沒有半分尊嚴,淩冽的倨傲不分親疏,就算你是至親,他也照樣不放在眼裏。裴家呢,確實算不上鼎盛門戶,裴直走到今日,四分靠才幹,六分靠運氣,在淩冽眼中,沒有他母親,就沒有這舅舅的高官厚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