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看來這女郎有點喜歡他。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 居上氣不過,左右看了一圈,見周圍沒有人在, 擡腿在他足尖跺了一腳。

小小的腳後跟, 蓄著巨大的力, 一下子落在淩溯的腳背上, 他差點沒痛呼出聲,既驚且惱地低喝:“你做什麽!”

居上說:“哎呀,真是對不住, 我沒留神。”

她擅長使這種小壞,淩溯忍痛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該說對不住的是我, 我耽誤小娘子腳落地了。”

知道就好啊,居上想, 話語間占不著便宜, 只好動武。

無論如何自己是比較吃虧的那個,看看那些貴婦們背後是怎麽議論的, 一傳十十傳百, 他總不能當著全長安人的面澄清。辛家娘子強迫太子聯姻的傳言猶在, 對於男子來說, 還是比較長面子的,畢竟誰會以美人投懷送抱為恥呢。

如今他還反咬一口, 說她得了便宜賣乖, 真是天大的窩囊氣。心頭一團火不能發泄, 只好賞他吃一記腳後跟。反正這裏沒有外人, 他也不好發作, 啞巴吃黃連, 是他活該!

淩溯呢,長到這麽大從沒受過這樣的欺負,要是換了別人,他早就一拳揮過去了。但她是女郎,還是他的太子妃,這種小矛盾,只能憋屈地自我化解,權當未婚夫妻間的小情趣吧,忍忍就過去了。

可是話語間還是要討一點公道的,他寒聲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怕孤?”

居上打量了他一眼,“我是許了你做太子妃,不是許你做奴婢,怕你做什麽?”

淩溯還在色厲內荏地試圖告訴她,自己當年在戰場上有多威武,“六十三人圍攻孤一個,孤一杆長槍,便將敵軍如數剿殺了。還有前幾日刺殺孤的粟特人,孤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真的一點都不怕,還敢對孤不恭?”

居上嗤笑了一聲,“郎君在外多威風,和我不相幹,我只知道我們既然有了婚約,你就不能冤枉我,輕視我。”頓了頓又道,“還有,什麽孤啊孤的,你以後不‘孤’了,在我面前少用這個自稱。聽多了我後背發涼,總覺得我活不長,會英年早逝!”

她說完,揮了揮衣袖瀟灑離去,留下淩溯站在原地,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說他以後不孤了,這話聽上去……有一點溫暖。

人從呱呱墜地開始,最親不過父母,長成後便是夫妻。他以前設想過婚姻的樣子,娶一位正妻,若幹妾室,就像阿耶與阿娘一樣,保持著應有的體面,天長日久變成親情,不過多了一個能說心裏話的人而已。

但剛才聽她的意思,她是想告訴他,將來會一直陪著他吧!害怕自己活不長,害怕自己英年早逝,是擔心會早早離開他嗎?

看來這女郎有點喜歡他。

他擡頭望望月,人月兩團圓。慢慢足尖的痛,隱隱化成了溫柔的重量,殘留在那裏,心也變得沉甸甸的。

那廂居上進了大殿,女史上來輕聲詢問:“夜深了,娘子可覺得冷?可要添件衣裳?”

居上搖頭說不必,剛才飲了兩杯酒,臉頰還有些發燙,太液池上吹來的涼風正讓她覺得舒爽,尚衣局準備的衣料也輕柔,被風一拂,有種懶洋洋的觸感,一切都剛剛好。

女史應了聲是,正要退下,見陳國夫人上前來,忙欠身行了一禮。

陳國夫人頷首應了,復又對居上道:“先前與幾位族親在一起說笑,齊安郡主冷不丁提起了那個謠傳,我在跟前很是不自在,還請大娘子千萬不要誤會。”

所以這位國夫人,是當真懂進退的,即便先前兩家有不愉快,也並未趁著別人譏嘲,便借機詆毀。反倒是說了句公道話,這讓帷幔後聽壁腳的居上很是感激。

人嘛,立身正直自然有福報。就沖著她那幾句話,居上也不能再記郡侯府的仇,這事就算翻篇了。

遂笑道:“夫人別多心,其實經過我也略微聽見些許,絕不會誤會夫人的。”

陳國夫人這才松了口氣,“這就好。我也不瞞大娘子,正是因為先前有些齟齬,讓我很覺得對不住貴府上。好不容易解開的誤會,唯恐又陷進漩渦裏,讓大娘子對我有不快。我聽說家下大郎去鄧州任值,還是太子殿下給的恩典,趁著今日大宴能夠遇見娘子,先向娘子道個謝,另替我帶話,叩謝太子殿下吧。”

居上道好,“韓君有了出路,夫人也可放心了。”

陳國夫人點頭,卻也忍不住嘆息,“外人都說我心狠,單憑著忤逆不孝的罪名,就請陛下奪了他的爵,可誰知道其中緣故呢。他父親走後,我把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他小時候很是聰明懂事,不知怎麽,長大後變了個人似的。其實在與那果兒廝混之前,他就擡舉了房裏一個婢女,我也不怕在大娘子跟前丟臉,我還未曾察覺,那婢女就懷了身孕,這可怎麽得了,哪個好人家的女郎,願意過門就當嫡母。所以一而再再而三,我也看清了,他不適合襲爵,就放任他糟踐自己吧。故而求聖上將爵位給了家下二郎,但終歸還是有些舍不得那孽障的,後來聽說太子殿下寬宥,我心裏很是感激,所以特來尋娘子說了這些沒邊沒際的話,還請大娘子不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