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出妖怪了。

她是落落大方的, 這年月男女一道出遊,同乘同坐都是常事,沒有那麽多避諱。見淩溯腳下踟躕, 她甚至暗笑了一聲, 覺得他過於拘謹了。可當他真的在她身旁坐下, 拘謹的反而變成了她, 這小小的車廂內,轉瞬便填滿了他的味道,簡直是移動的香爐啊。

不過那味道很好聞, 帶著清冽的,初秋的氣息,也沒有屬於武將的汗腥氣。只是兩個人都有些放不開手腳, 雙眼直視著前方,正襟危坐著, 反倒無話可說了。

還是居上先邁出一步, 和氣地說:“今日能出來,多謝郎君啦。你不知道, 進了行轅後行動多受限制, 我想回家看看, 都不敢和傅母說。”

淩溯則覺得女郎太戀家了, “小娘子進行轅,滿打滿算也才四五日, 這四五日有這麽難熬嗎?為什麽想回家?”

居上沒好直說, 如果鄰居友善些, 對她客氣些, 她也不至於想爺娘。還不是因為在他這裏受了委屈, 吃了癟嗎。

不過他這回願意帶她去赴宴, 也算將功補過,便不與他計較了。

偏過身,撩起窗上垂簾,看即將宵禁的長街。長安城有規定,落日前七刻打鼓,鼓聲分好幾輪,待七百下敲完,各處坊院就要關閉坊門了。

街頭行人行色匆匆,都著急往家趕,那些出攤的小買賣也都收拾幹凈了。臨夜,熱鬧的街頭漸次冷落下來,居上喃喃道:“家裏有爺娘嘛……雖然他們很啰嗦,但與他們在一起,心裏不慌張。”

一旁的淩溯沉默下來,暗想男人和女人眼中的家,其實不一樣。

他生於北地豪族,又是長子,自小被寄予太多厚望,若是哪裏做得不好,只會覺得愧對爺娘。或許年幼的時候,還有祖母和母親的關愛,但漸漸長大,他已經不需要婦人的庇佑,可以做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了。

他成為父親的前鋒,為了完成父親心中的大業,出生入死奮戰沙場。每一次取勝,都會換來父親欣喜的誇贊,父親滿意的目光,就是對他最好的褒獎。

所謂的家,大概就是戰後暫時休憩的地方,吃些好的,換一身幹凈的衣裳,停留上十日八日,然後再入軍中,重新投入下一次征戰。至於她口中嘮叨的父母,他也領教過,無非是催婚時的喋喋不休。認真說,長大後的家,對他來說有些像驛站,因為在外太久,眷戀得越來越少,時至今日,已經不知道還有什麽值得思念的了。

居上見他沉默,猜不透他在想什麽。他想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想什麽。放下垂簾後轉回身,偏頭說:“郎君,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武陵郡侯,你可認得?”

淩溯見又一個男人的名號從她口中蹦出來,不由心生疑竇,側目看她,“你與武陵郡侯又有交情?”

居上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忙道:“別誤會,並沒有什麽交情。是我家阿妹,上月在西明寺結識了他,彼此有些好感,也常書信來往。但不知為什麽,這位郡侯屢屢失去音訊,弄得我家阿妹不明所以,因此我想托你打探,他是不是死了。”

淩溯心道女子真狠,買賣不成就咒人家死,看來自己輕易不能得罪她。既然求到門上,那就替她分析一下,便道:“人還活著,沒了音訊,必定是有了更好的姻緣,不欲與辛家結親了。”

“就算不欲結親,也該有個交代。”居上說完,忽然發現這種情況似曾相識,當初陸觀樓不也是這樣不了了之的嗎。心下又不平起來,如今這年月,男人反倒不像女郎那麽有擔當。明明簡單的一句話就能做了結,偏要玩這種神隱把戲。

反正不管那武陵郡侯到底怎麽樣,先從淩溯這裏開始深挖。居上道:“他身上有爵,說不定與你沾親帶故,你可知道他為人究竟怎麽樣?”

淩溯終於明白過來,難怪今日非要跟他赴宴,原來是有她的打算。

原本是不想回答她的,奈何她越欺越近,近得能感覺到她身上的熱量。

他往一旁讓了讓,可惜讓不開,只得據實回答:“他母親是聖上族妹,開國大封功臣時,因他父親曾有功於朝廷,後來雖然病死,聖上也記著韓家的功勞,賞賜了他爵位。但若說遠近,我和他不相熟,不過點頭之交而已,他家中什麽境況,我也並不清楚。”

居上一字一句聽得仔細,那張小臉上立刻浮起了諂媚之色,“郎君,我托你一件事,好麽?”

淩溯乜斜她,刻意拉出的距離,足以體現他的防備,“你想幹什麽?”

居上溫情地笑了笑,“莫慌張,我不會讓你把他抓來拷打的,只是想借郎君手眼,打探一下他的虛實。”

這樣說來尚可商量,但嘴上習慣性地拒絕,涼著臉道:“旁人的兒女私情,和我不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