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囚。

居上有些不自在,其實早前高存意有時候也愛做些親昵的小動作,最後一般都因挨揍不了了之。現在他成了這樣,自己也不忍心苛責他,便擡起手,在他背上拍了兩下,“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很難,可再難也要咬緊牙關堅持下去。如今大歷剛開國,淩家對你監管甚嚴,等過段時間朝綱穩固了,自然就松懈了,到時候我們再想想辦法,把你接出去。”

高存意不說話,身子微微顫抖,看得出確實很悲傷。

居上尷尬地回頭,見藥藤站在門前,忙向她使眼色。藥藤會意了,挎著包袱招呼:“小娘子,食盒送進來了。殿下還未用午飯吧,先吃些墊墊肚子。”

屋裏有了第三人,高存意的傷懷無以為繼,只好松開了雙臂。

居上脫了身,忙做出輕快的樣子來,爽朗喚高存意:“我帶了通花軟牛腸來,還有冷蟾兒羹,已經放涼了,正好能吃。”

高存意便在桌旁坐下,看她們把盅碗放到他面前。

“這裏必定不會供你好吃好喝,所以我這回帶了好些肉食。昨日我父親款待友人宰殺過廳羊①,我悄悄命人存了一塊腿肉,今日帶來給你嘗嘗。”居上解開了肉塊外包裹的紅綢,往他面前一放,簡直像上供一樣,各色食物排了個滿滿當當,一面歡喜地說,“快吃,多吃些,身體才強壯。”

高存意大概因為長久沒有吃到豐盛的飯食了,比起上回的百無聊賴,這次胃口顯然好了許多。但當過太子的人,舉止還如以往一樣優雅,居上看他慢慢用飯,心裏忽然覺得有些不舍。鼻腔裏的酸澀來得太快,幾乎要沖撞了眼睛,忙轉身走開了,走到檻內向外看,看大雨澆注著地面,黃泥壟上滾滾泥漿橫流,一直流向坊墻下的小溝渠裏去。

天好暗,鍋底般倒扣著,低低壓在眉上。閃電給雲層鑲上了金邊,一片青紫的光線過後,緩慢而沉重地帶來了滾滾的雷聲。間或也有疾雷,脆裂般炸在頭頂上,這樣的雷最是嚇人,居上把藥藤從門前拽回來,小聲恫嚇:“你頭上戴著簪子,還敢上前去,不怕引雷?沒聽說中尚署令家的夫人回娘家,途徑郊野的時候被雷劈中了,險些喪命?”

藥藤嚇得當即拔下了發簪,手忙腳亂摸自己的耳墜,“松石的,應當不要緊吧?”

居上看她的樣子直發笑,藥藤怔了下,又嗔起來,“小娘子可是在嚇唬我?”

居上說沒有,“我說真的。”

藥藤又不免感慨:“那位尚署令夫人也怪倒黴的,被雷劈中了,還讓人背後說嘴,說她平時沒修德行。”

反正雷不劈良善人,反之被劈中,必定是壞事幹多了,愚人眼中非黑即白的世界就是這樣。

居上回頭看了高存意一眼,以往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太子,這回吃罷了飯食,自己還知道收拾,愈發讓她覺得可憐。

藥藤見了忙上前接手,笑著說:“這裏交給婢子,咱們還帶了麥飲來,殿下與小娘子觀雨說話吧。”

居上往杯中注了飲子,拉他一同坐在窗前,不慌不忙地慢啜,一面看外面豪雨連天。

高存意低頭喝了一口,悵惘道:“我以前曾設想過雨天和你坐在窗前飲茶,卻沒想到不是在東宮,是在這囚籠裏。不管怎麽樣,你能來看我,我真的很高興。我一個人在這裏太寂寞了,晚上總是睡不著覺,多希望一切只是一場夢,第二天睜開眼,大庸還在,先帝還在。”

居上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能說的話都說了,失去家國的痛,也不是三言兩語能撫平的。

還是轉變一下話題吧,她說:“我結交了兩位新朝的將軍,以後來看你就容易些了。現在天正熱,你所需的東西不多,等到天轉涼了,我再給你送些被褥衣裳來……對了,還有炭,也要多備一些才好。”

他聽了,臉上浮起一點愁色,“我還要在這裏關押多久呢,今年入冬也出不去。”

居上張了張嘴,說不能,是不是會讓他很失望?可真話確實不好聽,他這樣的身份,哪裏那麽容易得到寬恕,就算大赦天下,他也不在被赦免的範圍內。

“再等等,或許有轉機。”居上勉強笑了笑。

恰在這時,眼梢忽然瞥見一個身影,正冒著大雨快速往這裏來。起先她以為是戍守的武侯,來催促她們離開,然而仔細一看,那人穿著黑色的綢衣,被淋的水雞一樣,在她遲疑時很快潛進了室內。

高存意也發現了,大惑不解地站起身,那人很快單膝向他跪拜,“殿下,卑職是魯王駕下參軍,奉大王之命,前來接應殿下。”

高存意很意外,轉頭望向居上,居上也吃了一驚,心道這是走了什麽狗屎運,魯王要救人,挑在這個時候?

所謂的魯王,就是如今的鄜王高存殷,人已經被貶到鄜州去了,卻還惦念著復國,劫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