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好個急智!

這也算盡了人事,畢竟剛剛經歷過烽火狼煙的長安城,有太多危險的隱患,別說一個年輕的姑娘家,就算是少壯的青年,也不敢隨便外出。

藥藤得令應了聲是,很快便讓人搬過一架梯子,靠在了前院的墻上。

辛家因是有名望的大族,居於坊內,但大門是向著直道開的。眼下城裏兵荒馬亂,大門不敢隨便開啟,因此宅內的人想了解外面的消息,有時也從墻頭上獲取。

居上的脾氣一向自由奔放,阿耶和阿娘苦口婆心多少次,讓她做好表率,給底下妹妹們立榜樣,她總是嘴上答應,聽過之後便拋到腦後去了。這個時代,對女子的約束不那麽多,但由於出身的緣故,對四大家的女孩子們要求更嚴。可她偏不,她就要這樣活著,爺娘勸說多次未果,後來也就懶得啰嗦了。阿耶對她的評價,從一開始的“吾家麒麟女”到提起她就搖頭,“這個反叛”,心靈上被錘煉得多了,漸漸也就適應了。

梯子靠在墻頭,十分穩固,藥藤撼了撼,回身向家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畢竟女子登梯上高,裙底被人看見不好。待家仆走後,她自告奮勇,“還是婢子上去吧!”

居上說不用,自己對外面的境況也很好奇,那晚掛燈之後,就沒能再邁出門檻一步,也不知道現在的長安城變成什麽樣了。

“你替我扶穩,我上去看看。”她說著牽起裙角掖在胸前的束帶上,順著梯子一級一級登了上去。

大宅的墻,相比坊院中普通人家的矮墻要高不少,總得登個六七級,才能攀上墻頂。居上其實有些怕高,差不多踩上第四級的時候,腳底下就發空了。最後人像貼梯而長似的,好不容易,才扒上了墻頭的瓦當。

半空中的世界豁然開朗,坊院鱗次櫛比,還與以前一樣。長安城是井井有條的、方正的布局,各坊院間的道路橫平豎直,你甚至看不到有哪家的房舍,能多出一角。

再上一級,終於看清了,坊院盡頭的武侯鋪前有人把守,直道上穿著甲胄的兵勇來回穿梭,城中的布防確實比以前要嚴謹得多。

底下的藥藤仰著頭,只看見娘子的裙裾在隨風搖擺,她壓聲追問:“外面怎麽樣?坊門關著嗎?”

居上說沒有,“坊門倒是開著呢,但武侯換人了,看打扮是朔方軍。”

至於待賢坊內什麽境況,還得再探。

又上一級,垂眼往下看,這一看不要緊,嚇得她險些從高處摔下來。她在往下探看的時候,有人正騎著高頭大馬,朝上仰望。

這是一張什麽樣的臉呢,長得英挺、周正、眉間烽火粲然。大概因為征戰沙場的緣故,不像長安城中的讀書人那樣細嫩,但皮膚散發著勻停健康的光澤,加之玄色的衣領上繡滿繁復的雷紋,讓她想起以前在二叔那裏看到的象州兵符——對了,就是一頭豹子,渾身蓄滿狩獵的危險特質,僅僅只是視線相接,就讓她忍不住心頭“咯噔”了下。

進退維谷,說的就是她現在的處境。

她不由慶幸,好在剛才沒有管朔方軍叫“叛軍”,若是這“叛軍”二字說出口,辛家怕是要遭大難了。

艱難地撤身看墻內,她在權衡要不要直接跳下去。藥藤不知道她的遭遇,只管打探:“咱家門前如何?有人看守嗎?”

居上沖她擠眉弄眼,暗示她“別說話”。藥藤不明所以,一頭霧水。

這時墻外的人終於開口了,聲如冰霜拭刀般,冷冷詰問:“前夜大軍入城,遇上了一個掛燈人,請問那人可是小娘子?”

居上怔了怔,心道不得了,不會是要秋後算賬吧!這些人是沖著辛家來的嗎?來抓掛燈人的?自己的這個舉動看來確實令他們懷恨在心了,他們不能明著把全家怎麽樣,但可以抓個出頭鳥作筏子,她就是那個出頭鳥。

怎麽辦呢,好漢做事好漢當吧,反正抵賴也沒有用。居上說是,“正是我。”

那人眼中寒光一閃,神情愈發冷峻,輕慢地哼了聲,“膽子不小。”

這算誇獎還是恫嚇?居上心頭亂成一團。

反正如今江山是落到姓淩的人手裏了,識時務者為俊傑,於是她很快見風使舵,脫口道:“坊院裏很黑,我掛燈,是想為大軍照清前路。”

嗬,好個急智!

此話一出,馬上的人笑了,他身後的將領也轟然,看得出,這個答案很令人滿意,畢竟改朝換代的時候,最討喜的就是臣服,雖然這臣服分明流於表面,暗中帶著錚錚的反骨。

總之領頭的人沒有再為難她,那雙眼睛終於從她臉上移開了。抖一抖韁繩,策馬繼續趕他們的路,只是臨行又扔下一句話:“爬得越高,摔得越疼,小娘子快下去吧。”

他的語調裏帶著一種輕蔑的意味,涼涼地,像蛇信滑過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