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閥閱上掛燈籠的是誰?

話說到這裏,就知道這天下大事,恐怕已成定局了。

所謂的歷國公,是淩從訓的封號,其實門閥與帝王家多有關聯,要是仔細掰扯,淩從訓和崇慶帝還沾著親,淩從訓的父親,與先帝是姑表兄弟。然而權利當前,誰能抵擋得住誘惑?淩從訓不滿足偏安朔方,加上崇慶帝確實無道,這些年朝政弄得一塌糊塗,舉國百姓怨聲載道,因此淩從訓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師出有名地從北地一路強攻進了長安。

等著聽消息的豐寧公主,哭得幾乎暈厥過去,好不容易緩過來,推開傅母匆忙追問:“父親,陛下怎麽樣?後宮的宮眷怎麽樣?”

辛道昭澀然擡了擡眼,“大軍攻進皇城後,陛下被歷國公請入思政殿敘話了,文武大臣一個都不在場,我們這些人被叛軍看守在含元殿,寸步不得離開。那個秦太傅,六十好幾了,又有淋症,我就看著他的臉色從白到紅,從紅再到黑……唉,最後溺了滿身。一代大儒,竟弄得如此顏面掃地,悲哉哀哉啊!”

眾人聽了不免兔死狐悲,家主能夠毫發無傷地回來,已經是前世燒了高香了。

但於豐寧公主來說,父母生死未蔔,她連一刻都等不下去了,轉身就往外走,邊走邊道:“我要進宮,就算死,也讓我和爺娘死在一處。”

這一鬧,全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眾人忙上去勸阻,楊夫人道:“好不容易才從虎口脫身,哪有再送上門的道理!”

二嬸和三嬸也一叠聲說是,“貴主請看在全家的份上,稍安勿躁。這可是性命攸關的事,這個時候出頭冒尖,不光貴主,我們也得跟著送命。”

豐寧公主被她們攔住了去路,急得跺腳,辛道昭眼見要亂套,只好強撐身體站起來,心力交瘁地向她長揖,“貴主,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全家百余口人,性命全在貴主一念之間。”邊說邊朝大門外指了指,“想想辨之他們,給扣押在司封司,現在還不曾回來呢!”

說起丈夫,豐寧公主這才冷靜下來,茫然站在那裏思量,左手娘家,右手夫家,舍棄了哪頭都讓她生不如死。這樣一權衡,除了哀哭,沒有別的辦法了。

這時忽然想起小姑來,忙叫了聲殊勝,“你不擔心存意嗎?你們倆青梅竹馬那麽多年的情分,倘或大內出了事,東宮也不能幸免。”

殊勝是居上的乳名,超絕而稀有的意思,坦然向所有人展示父母對她的偏愛。不過此時被點了名,居上一時也有些不知怎麽接話了。

她和高存意確實是青梅竹馬,如果沒有這些變故,她年滿十八應該會嫁進東宮,當他的太子妃。

高存意這個人怎麽說呢,和他父親不一樣,天下的痼疾他看得很清楚,也有決心大力整頓,但有雄心壯志的同時,不妨礙他極度的悲觀。時常地,那悲觀來得毫無道理,仿佛存在就是為了掃興。所以當他對著她念“孤有兩行淚,一行淚江山,一行淚社稷”的時候,她就恨不得踹他兩腳。男子漢大丈夫,沒事哭什麽哭!

交情再好,也要志趣相投,居上主張萬事向前看,每天高高興興,充滿希望,但高存意習慣不時回首前路、牢騷滿腹,剛說上兩句話就唉聲嘆氣,不嘆氣顯不出他的深邃。所以這樣的人要是嫁了,日子恐怕也很難熬。

當然她的心裏話,當下是不能說出口的,對於高存意,她也有少小一起長大的情分。豐寧公主眼巴巴看著她的時候,她甚至不由自主地掖了下眼角,“我也很擔心啊,但還是要以大局為重。阿嫂別著急,等形勢略微緩和些,我們再一起想辦法,好不好?”

豐寧公主很失望,她看看姑舅,再看看幾位嬸嬸,哀聲道:“惠妃也在宮裏,她不是父親和叔父們的姊妹嗎?”

大家聞言,臉上都露出了淒徨之色。

是啊,惠妃也是辛家人,所生的兒子高存懋封中山王,還好年少就藩,才免於落進叛軍手裏。至於惠妃,覆巢之下無完卵,現在只盼淩從訓顧全臉面,不在後宮大肆屠戮。他們這些人,其實什麽都做不了,直道上處處戒嚴,別說大內,連坊院都出不去。

公主的傅母也在規勸,“貴主著急,阿郎和夫人的心與貴主一樣。貴主是公主,風口浪尖上出面,無異於引火燒身,還是再等一等,靜觀其變為好。”

豐寧公主無可奈何,只好跟著傅母回去了,大家目送她走遠,方一齊移進前廳。

楊夫人問:“歷國公擺了這麽大的陣仗,要自己稱帝嗎?”

辛道昭在圈椅裏坐下來,勻了勻氣息道:“斥責檢校右相曹晃亂政,發兵是打著誅曹賊的幌子。先前在朝堂上,說是要擁立代王,奉今上為太上皇。”

居上聽得愣神,“代王不是才十二歲嗎?放著陛下這麽多兒子不擁立,偏要擁立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