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玄門問心(三十)【加更】

◎你窺人情欲,出過錯麽。◎

月色清幽,投入宗主峰弟子殿的格窗內。

屋內彌漫著一絲幽然而清冷的淡香。

床榻上的少女安靜地垂闔著睫,靠在榻邊那個倚著床角柱懶洋洋轉著長笛的魔的肩上,睡得很沉。

她淺色的唇尚沾著點淡淡的金紅。

酆業沒什麽睡意,便偏過臉,低著眸懶懶張望半靠在他懷裏的少女的睡顏。

細細的柳葉眉,透著幾分清弱模樣,闔著的眼線細長,睫羽纖密,眼角還微微翹起來一點,像是只小狐狸的眼型。

鼻梁細挺,鼻頭小小的,和下面輕抿著的唇一樣精巧。

難怪前世會是只小琉璃妖。

若是醒時加幾分顧盼神態,該是一張極蠱人的美人兒面。

可惜她平日或固執或繃著,服軟都幾乎不曾,更罔論叫她做一副撩撥模樣,去勾引什麽人了。

……這樣無害的小妖,他們要逼她到什麽程度,才能迫得她自戕轉世?

極淡的笑意從魔的眼角褪去。

想起不久前再次被拉入的那場夢裏,所見所聞猶在耳畔,魔手裏翠玉長笛微微震顫,在黑暗裏流轉起微寒的碧色清光。

在他記憶裏,確不曾有與小琉璃妖的交集。

可那夢境歷歷在目,恍若昨日,甚至其情其景,許多畫面都有叫他似曾相識的悵惘。

身死之日的許多記憶早已模糊,他本以為是神魂消磨的代價,如今來看,卻似乎與小琉璃妖的存在有關。

那又是什麽力量,能篡改仙界所有人關於她的記憶?

——否則,九竅琉璃心作為五帝之外的上仙都要覬覦的存在,琉璃妖既已被迫自戕轉世,又怎會沒有一個仙人來凡界追溯她的投身?

魔愈是想,眼神愈是沉戾。

若他的一切猜想為真,時琉的夢境也為真,那便意味著一件事——

前世,仙界之上,他到底沒能從那些如豺狼虎豹般覬覦她的宵小之輩手裏護下她。

放著一意孤行的邪魔不當,偏要當什麽聖人,被背叛被戕害是他咎由自取,可小琉璃妖何其無辜。

她是被誰逼得自戕、是在他自汙神魂生鎮幽冥之後嗎……

諸般思緒攪得酆業愈發煩亂躁戾,長笛更是感他所感,在他掌中嗡鳴難止。

“安靜些。”

魔終於不耐,垂眸低聲。

翠玉長笛微微一顫,停了幾息,才慢慢散去聲息與光華,如一把普通玉笛那樣躺在他掌心裏。

便在此時,酆業肩側,少女腦袋輕跌了下,被她自己睡夢裏晃醒了。

黑暗中,時琉茫然地睜開眼。

身上依舊有些疼,但比起昏過去前輕了太多太多。

她是如何睡著的……月圓之夜莫非已經過了嗎,周身經脈為何沒有那種仿佛要寸寸碎裂的疼痛了……

時琉正想著,忽然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

鼻翼旁是淡淡的冷香,唇齒間是猶如醴泉的清冽沁涼——

“!”

時琉惶然坐直,扭過身,受驚面向榻邊。

清冷的月華與幽沉的黑暗一並,將那人身影雕琢成慵懶裏藏著淩冽的模樣。

時琉驚怔得難以分辨是真實還是夢境:“你怎麽……回來了?”

“我以為你繼續做那個夢,就是提醒我今夜之前回來。”魔懷裏忽然空了,有些不適應地微微挑起單側的眉尾。

時琉攥緊手心,心情復雜地跪坐在床上。

定了定紛亂的心神,她輕聲道:“我是故意入夢,但並非是找你,而是需要確定一件事。”

“什麽事。”

“玄門內,有南蟬仙帝的分身,”時琉停頓,“她叫仲鳴夏,是掌門門下的四弟子。宗內傳聞,她是掌門晏歸一遊歷凡界時將她帶回,不知他是否知道她的身份。”

“嗯。”

魔聽完過後,卻一點反應都不見,甚至眼皮都未多擡下。

時琉微怔:“你早就知道?”

“玄門天考第一考時,有仙帝階的神識窺視,那時我有所察覺,”魔語氣淡淡,“後來,有人往我房間送了一塊玉石,讓我確定藏在玄門內的人並不為殺我而來。”

“那你如何知道…是南蟬的?”時琉遲疑地問。

“試探我?”魔似笑非笑地側眸望她,恰有一縷烏黑長發垂過他肩下,更映得那雙漆眸裏魔焰如絲如縷,“四帝之中,不想我死的只有她了。”

“……”

時琉心口一梗。

說不上來是什麽緣由,只是覺著澀然又心寒。興許是小琉璃妖的那個夢境影響,她實在不願相信,夢境裏那個屢屢為三界赴界門戰場、數萬年與域外天魔血戰而鎮守界門的中天帝,背後護著的卻是這樣一群恩將仇報的無義之輩……

這便是他如今如此輕賤三界眾生的原因麽。

魔並不知道低垂著頭臉頰微白的小姑娘在想什麽,但幾個月來,除了他入夜後幾次來宗主峰未現身的查視外,還沒能和小石榴見上一面,更沒聽她說過幾句話,這會兒既然來了,他便忍不住想聽石榴張張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