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玄門問心(十八)

◎這把笛子,是你的本命法寶嗎?◎

那道神識終究散去。

前塵鏡裏的血色世界,就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鏡子。無數道裂隙慢慢擴開,灼目的白光從裂隙裏透出來。

時琉沒能抱住倒在血泊裏的魔。

面前如天光驟亮。

光能吞沒一切,讓一切惡煙消雲散。

——

時琉從未這樣厭惡過光。

跪坐在地上的少女合上了眼。

很久後,灼得眼前發紅的光終於慢慢暗了下來。

緊閉的屋門被人推開,有一道腳步聲很輕,如風那樣到來。

那人停在她面前。

晏秋白低頭,看見地上坐著的少女,她淚流滿面,卻沒有一絲表情,只那樣安靜地闔著眼。

像個走丟了卻固執等在原地的孩子。

晏秋白輕嘆,撩起衣袍便席地坐了下來。

“殺了?”

“…嗯。”

“是對你很重要的人?”

“是我……”時琉停住,她睜開還在流淚的眼睛,眼淚讓那雙眸瞳更澄凈,澄凈得有些茫然。

她停了片刻,才輕聲說:“是我在這個世上,最後一個相識、相知的人。”

晏秋白怔了下,“那確實很殘忍。”

時琉低頭,無聲看著自己的手。

它們纖細,幹凈,沒有沾一點血。

可她記得上面被魔的血染滿的感覺。

似乎感覺到了少女身上再次湧起的巨大的難過,晏秋白放低了聲:“前塵鏡裏只是心境投影,一切都是假的。”

“我知道。”

“那為什麽還哭?”

時琉合攏雙手,十指相扣,才勉強止住它難抑的顫抖。

她闔眼,將緊攏的十指抵在下頜。

一點顫栗的輕聲吐出:“因為他的血是熱的。”

“……”

晏秋白怔住。

很久很久以後。

直到時琉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房間裏響起一聲嘆息。

“我會請諫掌門,將斬前塵這項考核,從以後的天考中摘除。”晏秋白說。

時琉剛睜開眼,有些不解地看他。

晏秋白很溫和地望她:“不只是因為你,只是我想過了,它並不適合作為剛入門的弟子的考核。”

時琉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

然後她想起什麽,有些意外地輕歪過頭,確認晏秋白當真是和她一樣,席地坐在這房屋內絕算不上幹凈的地面上的。

晏秋白正起身,觸及少女奇怪的看他的眼神,他不由一停:“怎麽了?”

“…不太習慣。”時琉也起身,遮掩得低聲。

“不習慣什麽?”

“晏秋白師兄,在我印象裏是……”時琉很費力地想了想,仰頭看他,“謙謙君子,纖塵不染。”

晏秋白失笑垂眸:“你是想說,我這般隨意不拘,壞了世人口中玄門大師兄的清名?”

“當然不是。這樣很好。”

時琉隨他一起走出屋子,山外的光籠在身上。她清醒了些,蹙著眉心想自己作為新入門的弟子,這樣與掌門之子、玄門大師兄說話,似乎有些不妥。

於是少女在門口停下來。

她披著一身晚霞的余暉,像迤邐的鳳尾,眉眼清透又恬靜:“嗯,是我自己覺得,大師兄這樣很好。”

“——”

晏秋白怔在了那一步裏。

時琉的第三考結束在暮霞滿天裏。

若是今日再行師傳大典,時辰上顯然有些太晚了。

晏秋白劍訊請示過掌門晏歸一,長老堂商議過後,決定將師傳大典定在第二日,也令他劍訊通傳新弟子那邊。

晏秋白索性決定親自禦“劍”,將時琉送去新弟子們暫居的山外山。

晏秋白的劍,是他那柄折扇。

本命法寶可以隨修者心思變幻大小,自然,大小的兩極限度也受法寶材質與修者修為所限。

晏秋白這把折扇看似紙扇,但具體不知是什麽材質。展開幾根扇骨後,它輕飄飄就浮在半空。

時琉猶豫著坐上去,其中兩條扇骨間的溝壑剛好容得下一人。

若是不考慮姿勢雅觀,甚至可以躺下。

時琉沒敢。

等折扇載著兩人飛起來後,她便和晏秋白並肩,坐在折扇外沿上,垂著小腿在穿行的雲間晃蕩。

晏秋白有意帶她多見一圈玄門內景,於是折扇在千裏青山上空多繞了半圈,才轉向最邊緣的山外山所在。

“好美啊。”

早在雲梯界裏適應過了這樣對凡人來說堪稱噩夢的可怕高度,時琉滿心只有愉悅和舒適。

分不清是雲還是霧的白縷撲面而來,她闔上眼,嘴角輕翹起來。

少女的腿並著,無意識在折扇下輕輕搖晃。

晏秋白原本也在縱觀玄門千裏青山,方才聽見那句贊嘆,便轉回頭來,見得少女眼輕闔著,睫毛柔軟,嘴角帶笑的模樣,他不由一怔。

這畫面,莫名熟悉得讓他心顫。

修者記憶如書卷之海,分毫也能循跡,從浩渺無垠中翻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