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玄門問心(十四)

◎不許再動搖我。◎

“一歲?那怎麽行?”

時琉大約是有點急了,她拂開酆業遮住她眼睛的手,一骨碌就從草地上爬起來,跪坐在蹲著的酆業面前。

少女離得極近。

發絲松散地微微淩亂,尚余著幹凈的青草氣息,還有半朵細白的花半羞半掩地藏在她發鬢。

更襯得那雙瞳眸太清透,澄凈。

酆業忽想起,在仙界最巍峨也最清冷無塵的中天帝宮,不歸殿殿中,一塊他忘了打哪撿回來的琉璃石心蓄起的那汪清泉。

他每次去界門作戰前,從不歸殿過,總能看見裏面清澈映著自己的影兒。

有只透明的靈妖就躲在水裏,喜歡扒著池沿看他,他路過時便水波蕩漾,像怯生生的靈妖朝他吹起無形的泡泡,盈盈又殷殷。

也像極了此刻少女的眼睛。

時琉確實正殷殷地急:“…若讓玄門的長老們發現你的身體還不到一歲,那他們定然能猜到你來歷成詭,天機閣的蔔算一直鬧得人間惶惶,萬一被他們聯想到你身上——”

酆業忽出聲:“你是琉璃石心化的小妖麽?”

“那他們說不定會出手鎮壓你……啊?”

少女停得恍惚又茫然。

等回過神,她沒什麽表情的小臉上微肅,眼神且惱:“我們還在說正事,你不要逗我了。”

少女跪坐在青草地上,紅得柔軟的唇瓣就在眼前開闔。

酆業身體裏無端生出種躁意來。

密匝的睫羽跌下些,他抑了抑情緒,擡手去捏少女的下頜。

可那離她唇太近。

於是觸上去前酆業又改了主意,轉作捏住了時琉的臉頰。

時琉被捏得說不出話。

澄凈得比光都亮的眼珠沾著點露水似的濕漉漉的惱,仰起來看他。

魔再擡眼,神色已然淡漠了。

“不許再動搖我。”

“……”

時琉沒聽懂:“?”

魔似乎也沒有細將這句解給她聽的意思。

說了她也未必懂。

於是話鋒轉開。

“玄門那些長老對你來說或許很可怕,但對我來說只是活得稍久些的螻蟻,一定要說威脅,”酆業輕皺了皺眉,“藺清河大約是一個,其余不算什麽。”

時琉眼神松了,點頭。

沒點完就又被捏著臉頰仰起來:“等我拿回羅酆石,藺清河便也只是螻蟻了。”

時琉聽得微訝:“羅哄石…那麽厲害?”

“羅酆。”酆業微褶著眉峰糾正。

“羅,哄,”時琉反應過來,扒拉開酆業捏她臉頰的手,“羅酆。”

酆業稍滿意些,起身靠回樹旁。

時琉目光下意識追著他仰臉。

湛白長袍垂墜下來,玉帶很隨意地斜束在腰上,他側影清拔修挺,比時琉見過的神佛像不知好看多少。

時琉想難怪世間立像從不曾將他立得像本人這樣漂亮,不然世人跪坐供奉,如她此時這般,都去望神像清雋謫仙似的模樣,滿心想著天上的仙人是不是都這般脫塵,哪還有人有心思禮奉神佛呢。

時琉想著,也不敢再看,而低下頭來。

她平復著被人間四月的風拂得微微亂了的呼吸,又繼續問他:“羅酆石,能幫你回到從前那麽厲害嗎?”

酆業眼尾垂了垂:“不能。”

時琉憂心:“那……”

“但足夠了。”

酆業懶洋洋靠在樹上,往遠山裏虛眺,玄門界石法陣後藏匿的千座青山如映他眼底,卻又盛在一抹霜似的薄涼嘲色之上:“即便他們只用得出它十之一二的力量,不也立下了玄門幾千年踞守第一仙門的基業麽。”

時琉眼神微撼。

默然片刻後,她才輕聲問:“那個羅酆石,尚不知道在玄門的哪裏藏著,若你拿不回來,會怎麽樣?”

“……”

酆業斂下眼瞼,盛上少女身影的眸子漆如永夜。

他卻笑了。

一笑能叫花開滿山,卻只見眼底萬裏屍山血海,徹骨生寒。

他輕飄飄說:“唯死而已。”

“——”

時琉一震,心神惶然欲墜。

就在少女起身,還想說什麽的時候,山谷間忽然震蕩,有風自四面八方而來,吹得山石飛礫,枝葉簌簌。

與之同時,浩蕩幽遠的聲音響徹山谷——

[玄門天考擢選,正式開啟。]

[第一考,覓仙緣。]

話聲落時,忽有七彩霞光從天而降。

到此時時琉才驚覺,他們所在的山谷仍是山谷,但天地都好像早已改換了模樣——酆業倚著的樹不見了,她跪坐的草地也不見了,山石化作大塊的雲朵,松松軟軟地鋪在他們身下。

天地間只剩下無盡的靈氣沖刷滌蕩——因為太過濃郁,才成了時琉眼底的七彩霞光。

時琉再次感受到,之前在食肆內,大堂裏下起那場神異的大雪時的舒適。

無數靈氣向著她湧去。

只是和那場雪不同,那場雪裏的靈氣無比純粹而幹凈,沒有一絲駁雜,而這些靈氣就要蕪亂得多,好像天地間所有氣息都被糅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