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魘魔夢境(八)

◎小螻蟻,你敢噬主了?◎

魘魔谷中的濃霧凝滯許久,闃然無聲。

直到酆業從顯影玉石上挪開了眸子。

“紫辰滅魔?”

一點薄到極致的譏諷弧度,從魔的唇畔微微翹起。

酆業指骨勾擡玉笛,殺機便迫得魘魔面色慘白如紙、更栗然仰起,而他漠然如視狗彘地睥睨著她——

“區區天機,也配妄測本帝?”

魘魔聲音尖利:“天機閣占蔔從未出錯!被至交親友背叛殺戮乃至粉身碎骨的血海深仇,一萬年了,你還沒有嘗夠嗎!你今日若不信,將來悔之晚矣!”

“吾便信又如何。”魔低啞又冷漠地笑了。

那雙漆眸俯低,可憐似的望著她,偏眸子深處冷意沁骨:“即便她真是什麽紫辰,也只能被吾親手殺死,輪得著你麽。”

“親手?您下得去手?”魘魔恨恨瞪著他,眼神接近癲狂,“別以為我沒察覺,從紫辰一入谷內我便發現了——她身體裏分明摻入了混沌之血!如今你就能以血飼她,等到來日,她若真要殺你,你確知自己不會引頸受戮?!”

“?”

魔偏過側顏,他低低睨下來,漆目脈脈如深情,墨意裏卻端是一副古怪又謔笑的眼神,像聽到了三界裏最大的笑話。

“引頸受戮?你真當吾是你們這種會受困於七情六欲的俗物了?”

“……”

魘魔最擅窺視神魂,蠱惑人心。

面對這位三界至惡之魔,她雖做不到蠱惑,但看穿那雙墨眸裏縈的究竟是遮掩還是真意,並不難。

因此對視幾息後,魘魔卻是一愣,她怔怔仰他。

“你竟,竟真對她無情無欲?”魘魔失神,“可你明明——萬年前你就從不留近侍,而今你既留她在身旁,又不吃她,如不是已經有了些喜歡在意,還能是什麽?”

“孤身久了,難免想養點活物逗弄,”魔低低嘲弄地睨她,“神也憐愛眾生螻蟻,莫不是喜歡哪一只麽。”

魘魔咬牙,仍是持有一絲希望:“她於你,難道就只是普通螻蟻眾生?”

“自然有些不同。”

酆業不等魘魔眼底燃起光亮,薄涼笑了,“你也說了,混沌之下的唯一神物,死了多可惜?養在身邊,總比其他螻蟻有趣得多。”

“至於混沌之血,”魔垂了眸,淡淡掃過笛骨到手腕,“想飼養一個聽話的小侍女,總要付出點代價。”

“……”

最後一線光亮從魘魔眼底褪去。

她頹然地松開了緊握在身側的手。一顆細小的,宛若種芽般的小豆子,從她掌心跌下,咕嚕咕嚕地滾過地面。

所過之處,原本不毛的幹涸土地竟然爭先恐後地冒出青草,它們抽根發芽,細葉輕搖,直到一路成茵——

那顆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種子,也滾停到了酆業腳前。

天檀木,完整體。

——

魘魔夢境依托它而成型。

只要捏碎了它,夢境中一切人、事、物,便將一息俱滅。

酆業冷淡瞥過,似笑非笑起眸:“不留來保命了?”

魘魔無力又蒼白地勾了勾唇:“主人既不在意她,我便是以覆滅夢境相脅,又有何用。”

淺白色小種子離地而起,攝入酆業掌心。

他沒表情地望著。

魘魔提了提眸:“可惜,最後幾息將過,主人您即便現在進去,您的小侍女也醒不過來了。”

“是麽。”

魔低聲笑了,眸子卻涼:“那我進去替她收屍好了。”

“琉兒,你堂姐她們都下山歷練去了,你怎麽還是不肯跟去呢?”

夕陽垂暮的紫江閣,副閣內,靠窗的華服女子擺弄著桌上的插花,眉眼溫柔地望著桌旁的少女。

“娘,我不想下山,我想陪著您。”

少女雙手托腮,看婦人擺弄花枝,她怔了幾息,然後仰臉燦然笑著:“琉兒想一直一直陪著娘。”

“說什麽傻話呢。”婦人輕笑,拿花泥蹭過女孩鼻尖,“你這樣一直不上進,等你爹回來,又要說你浪費天分了。”

“沒事兒。”

時琉摸摸鼻尖,卻將花泥抹開了,弄得鉆泥潭的小花貓一樣,她還軟軟塌塌地垂著眼角,沒脾氣地笑:“有時璃在,父親最多訓我幾句,也不會難為我的。”

她趴到手背上,仰著脖,從花葉縫隙裏看婦人溫柔姣好的容顏。

就這樣不說話地看了一會兒。

“而且,還有娘在呢,”時琉輕聲,“萬一爹要兇我了,我就跑來娘這裏躲著,您可要替我攔著爹才行,他抽人可疼了。”

“又胡說。”

婦人停下手,無奈地撥開花枝,看她:“你爹什麽時候舍得對你動手?”

時琉怔了下。

一兩息後,她笑著跌下眼睫,抻著懶腰轉向凳後:“哎呀,是我說錯了還不行嗎,娘您可千萬別跟我爹告狀,不然他又要罰我多揮一百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