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豐州鬼蜮(十六—十八)

◎這個吻——是你求我的。◎

《豐州鬼蜮(十六)》

空蕩的小牢房裏。

時琉怔怔抱著膝蓋,望著對面石壁上的淡金色小字。

尤其是最後一句。

[你生你死,再與我無幹。]

……大概是和封鄴相處得太久了吧?

她對他好像已然熟悉到,即便不必見面,也能想出他說這話時會有的冷淡神情,還有漠然垂睨她的眉眼。

他眉眼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像極北昆山下擷一抹雪色,蘸天池洗硯台裏瀝過千年的一筆墨,淺勾慢勒,作兩顆星子映一條夜冥長河。

於是星光被水波推著,忽遠忽近,若即若離。

像她一直看著他,卻從未真看清過。

時琉安靜地耷下眼簾。

她是有點委屈的。她想自己應該是惹惱他了,雖然不知道原因。她想應該是他救她回來的,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

時家人那般篤信他救不得她,他卻做到了,應該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吧。

所以才是“恩怨兩清”嗎。

可哪來的恩怨兩清呢,如果不是遇見他,她連踏出這鬼獄一步的機會都不會有,更不會見識幽冥原來有那麽多好光景,不會知道活在陽光下原來是那樣一件幸事。

亦不會知道……

她在鬼獄的無數個日夜裏苦苦企盼的,家人,團圓,幸福,是多麽可笑的水中花井中月一樣的蜃景。

所以,時琉有些委屈,可她不能怪他。

——

血脈至親尚要拘她神魂、斷她輪回,她能求一個魔做什麽呢?

時琉不求。

她想活下去,她只求自己。

石榻上,抱膝的少女用力闔了闔眼,在那噩夢般的石室裏惶惶又茫然的心神終於歸定。她從榻上下來,就去小牢房的角落去收拾她的藥箱和晾曬的藥草。

藥草堆像是叫小豬崽拱過了似的,亂七八糟。

時琉耐著性子,一根一份地整理收好。

然後時琉背上藥箱,去天井口,那邊還有她的一片小藥圃。數日未打理,也不知道被折騰成什麽模樣。

如果能活著離開鬼獄,這些就是她的全部“財產”,她很珍惜。

時琉踏入天井口時,稀薄的光正耀著半座天井。

她的藥圃前,一個精瘦黑皮的背影蹲在地上,嘀嘀咕咕著什麽。

手還在拔她的藥草苗。

“!”

時琉細眉都矜平了,帶著當當啷啷的鐵鏈聲,她快步走進去:“你別動它們。”

“啊?”

蹲在藥圃前的瘦猴下意識應了聲,迎光回頭,就看見從不遠處跑到自己面前的少女。

薄淡午光散了晨霧,將她雪白細膩的臉頰上淺淡嫣色都勾勒得清楚。

而雪白上,那道毀了妍麗的長疤也清楚。

瘦猴看呆了幾息,直等到女孩在他旁邊蹲下,力度很輕但不太客氣地將他手裏的藥草苗“解救”出來。

“啊!”

瘦猴像讓人踩了尾巴似的,忽然從地上跳起。

他手足無措,黑皮的臉也透出紅,“醜醜八怪你從哪裏冒出來的!醜,醜得嚇我一跳!還有你怎麽不穿,不戴帽子了!”

時琉心疼自己的藥草,不想理他。

瘦猴眼神亂瞟了好幾塊山壁,最後還是忍不住,悄然落回到女孩側臉上。

兜帽松垂在少女肩後,不只是臉,連細白的頸子都袒露著,比他見過的最美的白鵝的頸子還要修長漂亮。

嗯,也可能,沒鵝那麽長?

瘦猴臉越來越紅,他不自在地清了兩下嗓:“你,那個燒,退了沒啊?”

一句話,地上的小草芽被他局促碾趴下好幾根。

時琉依然不想理他,但扶起最後一根藥草苗,她還是很低地嗯了聲。然後她四處轉了轉臉,想找之前放在旁邊的給藥圃松土的那塊小石頭片。

……找到了。

時琉盯著瘦猴腳邊踩著的那片石頭。

停了一兩息,女孩輕緩仰眸,蹲著看他:“擡腳。”

“啊?”

“擡,腳。”

“……”

少女聲輕又軟,比光還撥人,瘦猴臉更紅了,不知所措地往旁邊退開。

然後他就看見,時琉伸出去拿石頭的纖細手腕上,多了只……

草枝環?

說是草枝都有些辱沒草了,那看著就是根枯樹枝環,通體都黑黝黝的,只有一兩顆半蔫的細芽綴在枝椏中間。

瘦猴撓了撓頭:“你喜歡這種草編的手繩啊?”

“?”

時琉怔了下,仰臉,順著瘦猴的視線,才落到手腕上。

她記得封鄴在通天閣七層拿走的天檀木碎片的模樣,和她手腕上的折枝相去無幾,想來就是封鄴說的留給她溫養神魂的天檀木碎片了。

時琉望著,莫名還挺喜歡的。

不過只留一日,等今夜,封鄴就會回來取走它。

那就不要喜歡了。

時琉垂了眼簾,將袖子拉下來些,蓋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