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豐州鬼蜮(八)

◎玄門天驕,晏秋白。◎

時琉還是第一次遇上什麽人對自己這樣熱情。

——確實是對她。

她聽得清清楚楚,男客指的是封鄴,那女客說的自然只能是她自己了。

時琉也不好意思再在封鄴身後躲著,小心走出來:“你們這兒是——”

“哎呀,這位女公子生得好清俏呀。看女公子面生,當是第一回 來我們通天閣吧?您放心,咱們這兒不欺生,一定保您挑到滿意的……來來來,您裏面請著,邊走我邊給您介紹!”

“哦,好。謝謝。”

時琉被對方灌得迷迷糊糊,下意識擡腳就要跟上去。

沒能夠——

後脖領就被拎住了。

時琉回過頭,對上酆業又黑又沉的一雙眼眸。

好在這嚇人眼神沒在她身上停留多久,一兩息後,就順著她粉白衣衫拂下,落到她身旁——那個牽握著她胳膊把人往裏領的老鴇身上。

像薄極的冰刃,一眼,就削去了老鴇臉上紅艷的笑。

老鴇僵了表情,握著時琉的手仍沒松開:“這位公子,有何見教?”

酆業垂眸,肩上大氅被風輕輕一拂。他走近了步,停在階下,聲音就和夜色一道,低低的,慢條斯理地籠上這描金紅樓外的璀璨華盈。

“我的人,誰讓你碰的……嗯?”

他身後忽然只剩了無邊的夜,黑夜裏像跟著無形無盡的影。它們如潮水般沒過大地,月華被侵蝕,吞噬,而那無邊漆黑迫近,直欲覆上這樓台高閣。

濃重陰翳裏湧動著,撕扯著,看得見血骨累累,聽得見萬鬼淒厲悲泣。

“——!”

老鴇臉上血色一下褪了個幹凈。

她嚇得驚叫一聲就松了手,一屁股坐到台階上,摔得不輕,可她好像完全忘了疼,只慘白著臉滿額頭汗地駭然地盯著酆業。

可已然沒了。

就仿佛方才只是她一場幻覺,眼前仍是熟悉的滿目繁華的長街,人來人往的夜市。

哪來什麽血骨萬鬼,什麽潑天大口似的無邊黑影。

“你,你……”

老鴇卻已然嚇得說不出話來,一兩息後,竟是白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旁邊龜公見了全程,這會把腰低得快到地了,一邊賠禮一邊拿袖擦著汗:“這位貴人,她不識擡舉,得罪了您,您別見怪——您的人,您隨意,隨意。”

“……”

酆業沒答什麽,仍是冷漠垂著眸子,大氅下手腕一翻,隨手丟了塊靈珠過去。

“別來打擾。”

一顆靈珠能抵千金,壓得龜公膝蓋一軟,立刻就跪將下去。

一塊袖珍木牌被他舉過頭頂——

“樓上空房請貴人隨意。只有七層,是我們閣主的地方,非請不能入,還請您見諒。”

“……”

袖珍木牌被酆業隨手收了,他握住身旁無聲看著的女孩的手腕,輕輕一拂,像抹掉了什麽。

然後酆業垂了手,側顏漠然地把人帶進樓去。

直到兩人身影消失在樓內的衣香鬢影間。

地上低頭跪著的龜公擦了擦汗,不緊不慢地爬起來,然後伸腳一踹地上暈著的老鴇。

“走了,別裝了。”

“暈”了的老鴇睜開一只褶子眼,確定沒事了,低低咒罵著爬起來:“老娘這是犯了哪路的閻王太歲,碰上這麽個要命的大殺星。”

龜公把靈珠亮出來,在袖口擦了又擦:“幽冥什麽時候少過殺星,有錢就行。”

老鴇卻沒顧上,眼裏藏著深恐,後怕地看了眼樓內方向:“這個不一樣,不一樣……”

“哪不一樣?”

老鴇卻死死閉上嘴,不肯言說了。

龜公沒見她見的那一幕,自然也不懂她越想越侵上心頭的大恐怖。他捏著靈珠,越看越喜不自禁,順口接了自己的話——

“是不一樣。來青樓還自備美人,這貴人果真癖好獨特。”

“……”

樓內。

穿過紅袖拂招的一層,時琉被拎上了樓裏最偏的樓梯,像拎只惹了禍事的小貓。

木梯上,雖然也有上下的客人,但比別處清靜得多。

時琉終於慢慢反應過來:“剛剛在門口,她是不是給我施什麽法術了?”

酆業冷淡瞥她:“我以為你要等被賣了才能察覺。”

時琉有點不好意思:“我不懂修煉,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對了,”她想起什麽,轉了轉身,“這裏是酒樓嗎?時家的長老來這裏做什麽?”

“酒樓?”

酆業嘲諷地睨了她一眼,確定她已經脫離那種低級的幻術,恢復清明,他也松了她手腕,垂手上樓。

只余聲音懶散飄進她耳中。

“你見誰家酒樓,是摸著胸坐著懷嘴對嘴喂酒?”

“?”

遮蔽時琉五感神識的法術被酆業一收,時琉眼前一切恢復樓內光景。

酆業領她上的是男客這邊。

站在木梯上,她放眼下去,單一樓樓下正對著,就有好幾對男女在酒桌案後,坐著滾著抱著親著,弄得一桌瓜果狼藉,衣難蔽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