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樹影搖晃, 顧修披了一身風雨踏入東苑,燭火惶惶,這些時日未見, 曹氏一眼認出來顧修。

“修兒,你是下值回來了嗎, 來,同母親一道用膳。”

“今兒個有好吃的菊花魚,快來嘗嘗。”

顧修目光淡淡掃過她面頰,她面頰紅潤,精氣神也足,語調天真輕快, 看著倒是比之前過的開心。

拂開手,避開她的觸碰,緩慢道:“兒子吃過了, 您自己吃吧。”

曹氏眼睛滾出淚珠子, 聲音哭腔的顫抖:“你是不是還在怪母親, 不願意親近我?”

顧從直擱了筷子起身,近來他被迫照顧曹氏, 見識到她如今的瘋,對她過去的不易認識的更深刻一些。

帶了斥責和抱怨的聲音:“你這一走就是這些天, 將你母親全扔給我一人,什麽事也不管。”

“好不容易回來,就同你母親用一些吧,怎麽說你也是她生的。”

顧從直的話音剛落下, 胸膛上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曹氏跳腳的責罵。

“我兒子輪的到你來批評!”

顧從直氣死,他真懷疑曹氏到底瘋沒瘋:“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良心, 還是你一直在裝瘋,你搞清楚,這些時日都是我在照顧你,你兒子沒沾過半分。”

曹氏直接跳起來撓他:“我是俠女,我要殺了你這個負心薄情的男人。”

顧從直被他追的滿屋子亂跑,曹氏抄起碗砸,顧從直朝外頭跑,不好進雨裏,好在廊廡長,兩人在廊廡裏又上演一場追殺。

顧修抱臂看了一會,回了朝暉苑,端了燭台到書桌上,舔墨展信紙,思考了一會,落筆寫了一封為雙瑞求取倩雪的信給沈星語。

這封信中的用詞是他這一生裏少有的虔誠敬畏。

這世上其實沒有代償圓滿這件事,這給人圓滿的過程其實不可能是一種愈合,而是一種進一步得自我割裂。

這種割裂有一種精神式的自虐,但他這個人向來能忍,以至於他都能接受。

他給雙瑞成婚的賞賜亦遠遠超出了一個奴婢的規制。

翌日沈星語坐在軒窗邊,細雨給這世界塗上一層迷幻的迷蒙水霧,和著潺潺雨聲展讀這封信。

沈星語記得以前他的字同他那個人一樣,鋒芒強勢,這封信很工整,折鉤豎捺都斂去鋒利,溫和克制。

她仔細揣摩他信上的每一個用詞,試圖解讀他這個人,似乎窺見他寄托式的自嘗心願。

雨水滋潤世間萬物,花園裏的花吸飽了水,花色明艷幹凈,柔軟芬芳。

如果說少女時期沈星語迷戀的是他的外表,如今,她嘗試著解讀他的內在,窺見他這個人的靈魂。

他精神強悍,骨子裏的野性不亞於一匹兇狠的狼,他在洶湧的政治浪潮裏征伐,丟爵受傷似乎都能看淡,平靜接受,沒向誰抱怨過一句,也不曾怨憎過命運,獨自克化。

她拒絕他四次,他做盡一切也能幹凈利落的抽身,連個名也不留,幹凈利落的不糾纏。

沈星語在這件事上品出了當年同盛如玥那件事一樣的絕情,他向來只做認為他對的事。

如今,讀懂他的絕情才知道他那顆心的珍貴之處。

這個男人,連表達愛意的方式都是克制的,他有一種化骨做庇冠的如山般的沉默厚重感。

怎樣的精神海域,才能承受如此沉重的宿命,

或者,是因為童年的經歷,讓他從很小的年歲開始,學會了自負生死。

從不指望旁人吧。

沈星語心中湧起一陣酸澀的心疼,她自然沒異議。

回信言明,待雨季節散去,可以上門來走成婚禮節。

奴婢成婚,倒也不必像普通百姓家裏走禮那征走許久的禮,挑個好日子,一頓喜宴便可辦完。

但兩個人麻煩的地方在於,不是同一個府上的,這婚要怎麽成,沈星語沒回。

這場春雨綿延了十幾日,終於放晴,草葉花朵上的露珠折出刺目的陽光,顧修在一片晨光中帶著雙瑞登門。

“我想起來,我好像沒喝過你煮的茶,今日你給我煮吧。”沈星語細長的手指將茶具和茶葉貼著桌面推過去。

“我可以試試,不過沒煮過,可能不會太好喝。”顧修目光掃過她指尖透著粉的指甲,移到淺藍色青瓷杯上,避開她的手指朝自己面前推,揭開茶葉罐子道。

是上好的蒙頂甘露。

“那不是顧大人你人生第一次煮茶,難喝也是我的榮幸了。”沈星語笑著揶揄。

顧修無奈得揉揉額角:“如此榮幸,那你可得喝光。”

“好啊,”沈星語一點也不帶怕的,“有你作陪,我不怕難喝。”

顧修對她笑了笑,垂下眼皮,拿了鑷子挑選茶葉。

“兩人這婚事你想怎麽辦?”

沈星語今日穿了一件素雪絹紗上裳,配了一條織金挑線裙,裙擺上大片大片的鳶尾花,人像是在花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