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皇宮一片素縞, 梁上垂白綾,廊下懸掛白色燈籠,慟哭了一夜的皇宮陷入安靜, 濃釅夜色中,飄零的白紗悠悠, 漾起海浪般的波紋。

恢弘森嚴宮殿投下的憧憧暗影,深重如兇獸蟄伏,燈籠浮著的光影暈開一點光,白紗裙斂急匆匆劃過玉石地磚,一雙纖白的極細素手自荷葉袖中伸出,遞給對面人一份紙質脈案抄本。

兩人默契交換著東西, 一字未言,女子亦從對方手中接過一張紙條,展開, 上面只有三個字:佟貴妃。

三皇子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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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靈堂, 宮娥驚呼一聲, “皇後娘娘。”

因心腹宮娥及時拽了一把,有點眩暈的皇後才免於摔倒, 宮娥哽咽道:“娘娘,您身子本就不好, 今日又跪了這麽久,已經差點暈過去兩次,還是去歇息一下吧。”

皇後虛弱的靠著宮娥道:“本宮得先帝厚愛,如今陛下仙去, 臣妾無以為報, 也只能多給先帝守靈聊表心意。”

“娘娘,”一道纖弱中又雅致的溫吞聲音傳來, 皇後偏頭擡眼看去,昭媛款款而來,鬢邊簪一只素白玉容花,屈膝蹲下身,扶上她的胳膊:“妾知您心中舍不得陛下,只陛下生前最是愛重您,若您將自己累出病痛,叫陛下如何走的安心?”

“妾叫了禦醫在偏殿給您診脈,身子還是得保重。”

皇後就著昭媛的手緩慢起身。

出了靈堂,太醫診了脈,幾句閑話的功夫,坤寧宮內官壓著一個太監來稟報。

“皇後娘娘,奴在勤政殿外,抓到了這鬼鬼祟祟的太監,裝了一身金銀,這些便是從他身上搜出的臟物。”

皇後面色微變,看向那小太監,確實先帝禦前伺候灑掃的。

“先帝屍骨未寒,你們這些狗奴才又在賣著什麽消息?”

內官上前稟報道:“奴已經審過,是為打探殉葬名單,賄賂之人乃是流雲殿的內官,奴特來請示娘娘。”

流雲殿,這是佟貴妃的住處。

“抓!統統抓去慎刑司重重拷問,”皇後的手指發顫,“陛下新喪,一個個的不思紀念先帝,背地裏在這攪弄是非。”

“娘娘,”昭媛一柔聲:“陛下新喪,如今頭等大事是殿下登基,此時動先帝嬪妃怕是會遭人詬病,對登基大典不利。”

“佟佳貴妃有三皇子十六皇子傍身,無需殉葬,要這名單,怕不是為了自個,為的當是收買人心,這等小錯,揪出來也不能將貴妃如何,娘娘還是莫要生氣。”

燭火勾著皇後勾起來的譏諷唇邊,“在後宮,她同我爭,在前朝,她兒子要同我兒子爭,我兒如今已經要登大寶,她還是不死心!”

“也不看自個兒幾斤幾兩。”

昭媛道:“貴妃娘娘如今自是明白比不上您的,今兒想的這出收買人心,怕是想求穩,上好的封地,跟兒子去享福呢。”

皇後眼中閃過一抹怨毒,起身,慢條斯理理了理極地雲絲袖:“勤政殿是在擬殉葬名單是吧,陛下生前最是愛重佟貴妃,貴妃怎能忍心讓先帝孤零零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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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修婉拒了九皇子登基後再卸任鹿鼎公這件事,以後只專管大理寺,不再插手內廷事務,喪制登基事務自也不必參與內閣會見。

朝中諸事皆為帝喪讓路,內閣同禮部定了章程,袁心將禁軍統領的部署呈上來。

顧修平靜掃一眼,提起腰間荷包,掏出象牙玉章,蓋在官文右下角。

抵唇咳了幾聲,連著官文,一並遞給袁心:“將這一並呈給殿下,從此刻開始,在殿下任命新的大統領之前,官文只需按你的副職印章,這邊事情不必再報我。”

袁心像個鵪鶉似的低頭:“大人您這又是何必,這事本”

“忘了過去的九皇子。”顧修一個眼刀殺過去,阻了後面的話道:“他現在是帝王。”從他登上皇位的一刻,他們的立場就從同盟便對立。

“你想想先帝。”

是人便會有猜疑,帝王的猜疑只會更甚。

過去危難扶持時是情誼,如今換到那張籠椅上再看過去,只需要一個契機,他也可以是奇貨可居。

袁心想到過去種種,一拍腦門,“是我一時沒轉過這彎。”

他伸手接過顧修的玉章,又看了一把椅子,聽見顧修提醒道:“收起你的心思,這把椅子,你坐同我坐沒區別,殿下不會提拔你上去。”

袁心:“大人誤會了,屬下就是替您不值。”想當初他們拼死拼活扶持九皇子上位,怎麽如今又是這個結果。

那他們當初做這個有什麽意義?

袁心生出一種迷茫。

同袁心的留戀不舍不同,顧修平靜交出一切,沒有再看一眼,緩慢朝外頭走,卻挺直著脊背,蹀躞帶勾勒出勁瘦修長的腰肢。

“將你面上的心思都收幹凈了再去復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