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顧修住進朝輝院, 雙瑞只覺得不是好事,外人看著顧修一路殺了太子,抄了上官家, 一路加官進爵,榮華加身, 好像和過去一樣在謀算著權勢,他這個近身的小廝卻看的分明,顧修越來越不開心,黑沉眸子裏壓著的什麽東西一日勝過一日。

他心裏壓著東西。

以前的他雖然說也是一個人,但他不是這樣的。

他能自如的謀算著一切,萬物皆在他腳下, 雙瑞從未見過他被什麽東西困過。

如今他好像自己給自己上了個籠子而不自知。

雙瑞不敢走開,提著心等在廊下,萬幸, 裏頭的燭火平穩的滅了, 等了很久, 雙瑞支不住靠著柱子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人推醒, 睜開眼睛,入目是顧修如沾滿了濃墨的眼睛, 幽沉深黑,血絲又通紅。

有翻來覆去沒睡著的戾氣。

他穿了一件月白寢衣,墨發披散,赤著足, 指尖抵著太陽穴, 問:“少夫人從前合的香呢?”

雙瑞打了個激靈,人立刻清醒了, “奴去問綠翹。”

綠翹被拍門聲驚醒,快速起身來到主院,去櫃子裏拿了香,這香擱的太久,有點朝還有點黴,不太能燒的著,綠翹試了幾次,感覺到落在自己頭頂的視線越發沉重。

雙瑞見綠翹的手都抖了,接過火折子道:“我來試試。”

話音剛落下,卻聽見一聲“砰”的一聲跳在心尖,兩人回頭,只見原本在花架上的九重紫摔在了地上。

這盆九重紫是很珍貴的品種,層層疊疊的花瓣,秾麗如雲霞,此刻碎在地上。

雙瑞:“爺,怎麽了?”

顧修嗓音沉沉:“這花不對。”

“這裏應該是晚山茶,誰準你換花的?”

綠翹被瞪的軟了膝蓋跪下來,“爺贖罪,晚山茶是冬日裏才有的花……”

顧修不聽:“自己出去領罰。”

綠翹認命的往外頭走,卻聽見顧修說:“算了,不必罰了。”

“找來晚山茶。”

綠翹躲過一罰,心裏籲了一口氣,雙瑞想起來,“京都裏有家花圃很有名,聽說能種出來反季節的花,興許能有晚山茶。”

顧修:“在哪?”

雙瑞看了看外面天色,吞下了口水道:“現在外頭三更天。”

“等天亮了,奴就去給您買回來成嗎?”

顧修已經走到掛衣服的架子邊,拿了外裳給自己套上,扣著衣襟,環腰封,不耐的重復一邊,聲音比外頭的夜色更冷,“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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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瑞拍門,見裏頭遲遲沒人應聲,只好用砸的。

花圃守門的長工打著呵欠,“誰啊?”

“買花的。”雙瑞朗聲喊。

長工恍惚看了看天色,濃雲遮著月光,夜色深不能見五指,天靈蓋一個激靈醒了,“你等一下。”

留下一句安撫的話,轉身去裏頭將工友喊起來,“……來打劫的毛賊了。”

顧修的耐性要耗盡,快要踹門時,門終於從裏頭打開,十幾個短褐長工,手裏拿著扁擔,柴刀。

雙瑞不自覺往後一退:“……黑店?”

為首的長工:“來花圃打劫?”

雙瑞眉頭一挑,這才意識到,對方誤會了,遞過來銀子,“我們真是來買花的。”

長工們相互對視,用眼神說,神經病吧!

所幸,角落裏有一盆晚山茶。

馥郁柔軟的花香縈沖進鼻尖,顧修終於找到了一絲熟悉的香氣,他抱進懷裏,貪婪的嗅了一口,空空的心終於有了一點填補。

顧修一路將花抱在懷裏,回到朝輝院,將那盆晚山茶放在花架上,以前,沈星語就是坐在這裏做針線,一縷發絲垂在唇邊,晚山茶映著她姣姣如波渠的臉,笸籮裏還有做了一半的襪子。

是他的羅襪。

燭火飄搖,世界忽然變的不真實,恍惚間,顧修聽見一道骨感清脆的聲音:

“爺,您回來了啊……”

盛著光輝的桃花眼彎彎,擱了手中的針線,起身迎過來,純白煙沙襦裙上金線壘的鳶尾花在燈下閃著晃人眼的光。

她如同天上的仙子,穿過皚皚白雲和皎潔月光而來,撲進他懷裏。

“星語……”

手指一攏,懷中的人化成泡影,瞬間消失不見,顧修睜開眼睛,四處一看,空空蕩蕩的屋子,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低頭,指尖是那雙鉤了一半的羅襪,像是有什麽東西被掏走了,心中空空的,疲累的靠著床榻,雙目空洞。

疾風吹落了叉窗的叉杆,窗牗拍了窗戶好幾下,外面忽的下起驟雨,砸著琉璃瓦,嘩啦啦往下流淌,外頭還是沉釅釅的濃郁黑色,更漏也不過是四更天。

這夜,為何這樣長?

二百六十一天了。

羅襪都要穿光了,他已經沒襪子了。

沈星語,你怎麽還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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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白日裏,長工將夜裏的趣事拿出來講,因不知顧修身份,自然也說不出個具體的人名府邸,沈星語還當是哪個世家的紈絝子弟心血來潮也沒當回事,但想到如今出入花圃的都是豪門大家的管事,還是囑咐他們別將這事往外頭說,免的惹禍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