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臘月初九,天空放晴,風野,霜重露濃。

木質九曲廊蕪兩側,綠萼點子偷偷開出瓣,積雪壓著棕色的枝條,冷風一吹,雪撲簌簌伴著梅香零落在深色的木條紋上,留下一層霜白紋,顧修走到廊蕪盡頭,一回身,身側是空的,目光空了一下,腳尖轉了個方向,脖頸朝一側轉了弧度,目光穿過冗長的風,沈星語離他大半截……明明是一道出的門。

她不好意思的小跑著追上來,天邊一抹暖色,清風漾起裙擺,宛如一捧綻放的牡丹,緞子是的長發間,沾了一點霜白的雪。

“爺。”

她似乎羞赧於自己的慢,不好意思的吐舌頭,在他眉頭皺起來前解釋,“我已經盡量跟了,世子別生我氣好嗎?”

小心翼翼的表情,似他刻薄的連這點耐心也沒有是的。

顧修一貫的沒什麽情緒,也沒解釋,淡淡一句:“走吧。”

鎮國公夫婦的院子在東側,青磚鋪就的路上一點積雪被踩石,結出一層薄薄的冰河谷,沈星語提了裙擺走下廊蕪,腕骨往側邊意外,驚呼一聲,人往地上摔去。

千鈞一發之際,她被人攔腰撈了起來,她雙手扣著他的腰。

“多謝爺。”

她穩住心神,松開顧修,努力要站直,足腕處卻是傳來尖銳的疼痛,人亦又往地上摔去。

顧修再次撈住了她,目光盯著她裙擺下的繡鞋問,“扭傷了?”

沈星語眼底微紅,面色蒼白,快哭了,表情已經告訴了他。

“別動,左腳還是右腳?”

“左腳。”

顧修屈了膝蹲下去,一只手指扯了裙擺疊上去,一只手勾著白色的羅襪往下,露出一截纖細的足踝籠在掌心,比雪還白,足腕處一圈醒目的紅。

傷勢不算重,但也要歇兩天。

顧修給她穿好羅襪起身,一只手拖在她後背,一只手穿在她腿彎,打橫將人抱起。

“爺,這於禮不合,我下來自己走。”

顧修並未看她,目視前方,黑色緞面靴將雪踩出咯吱響聲,“無妨,敬茶時辰更重要。”

他胸膛寬厚筆挺,手臂舉重若輕,平穩的連個滑也沒有,沈星語一點也沒有那種搖搖欲墜的墜落感,她對自己的體重產生了懷疑。

折騰一夜,他的體力消耗比她大,也未用早膳,他是怎麽做到的?

他下顎線條利落,寒潭似的眸子閃著清幽的冷光,渾身上下寫滿了疏離淡漠,這世界對他來說似乎都無足輕重。

沈星語唇瓣微微卷起唇瓣,透著粉的指甲攥緊了他胸前的黑色錦袍。

她淺淡的眼眸怔住,不知道他們這場婚姻是個什麽結果,像守著一株幼嫩的晚山茶幼苗。

它太弱小,一場風雨,便能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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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公府星羅棋布,樓宇亭閣精妙,水榭假山起伏蜿蜒,冬日裏花草亦郁郁蔥蔥,累垂搖曳。

雪地射著天邊的橘色,一長串腳印蜿蜒至東苑門前,顧修抱著沈星語踏上挺括的台階。

顧家祖上是武將出生,門庭精致之外,又比一般文臣家中多了些冷硬風骨,磚石鋪就的院子中央,一樽六尺高的青銅彝,寬闊的長青石階,左邊兩邊守門的是六名鎧甲士兵,矛戈映著冷光。

內堂地籠燒的滾燙,作為鎮國公膝下唯一的女兒,又是幺女,顧新檸驕縱恣意,說話豪不避諱。

“如玥姐姐,你知道嗎,今兒個一大清早,哥哥將那人婢女打發了,大哥是有多不待”

“咳,”盛如玥從袖子裏翻出一塊糕點塞進顧新檸嘴裏,“我昨兒個晚上新做的糕點,嘗嘗。”

是盛如玥最喜歡的玉露糕,栗子剝殼去皮磨成粉做的,最外面撒了紅棗葡萄幹和山楂碎,酸甜可口。

糕點塞滿一嘴,盛如玥瞪圓了眼睛,含糊不清不滿的嘟囔,“幹嘛不讓我說,反正哥”

目光隨著盛如玥朝門口看去,只見丫鬟打起湘妃色竹簾,一道挺括的身影走進來。

她那常年凍著一張臉,最是穩重成熟,帝寵最多,不近女色,叫人崇敬的大哥,此刻懷裏抱著個女子進來!

成什麽體統!

不止是顧新檸,這屋子裏,隔房的叔叔嬸嬸,直系的妯娌小叔子小侄子小侄女,林林總總幾十個人,原本喧鬧的屋子霎時全部安靜下來。

畢竟,清早才得了信,世子不喜新娶的妻子,攆了這位新妻子唯一的女使,怎麽現在還將人抱進來?

這是沈氏不得世子爺歡心?

顧修黑色緞面鞋底同地板發出輕微摩擦聲,在這安靜的屋中顯的異常清晰。

這明堂很大,上首左右兩只主坐嵌福清漆圈椅,南北各對稱放了兩對待客,中間並一只同色四方幾,幾上擺了茶點。

顧修走到右手邊的客椅,彎腰將沈星語放進去。

恰此時,鎮國公夫婦一並進來,鎮國公夫人曹氏出生名門,最是重規矩,見沈星語已經落了坐,細細的柳葉眉蹙起一點折痕,又很快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