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融入

“開船嘍!”

船夫將長篙一撐,船只破開河水,向江北劃去。

站在船頭的漢子擡手一指,道:“我家鄉就在淮河以北的鳳台,在金國時屬於北壽州。端平入洛時,我爹以為能回到家鄉,所以給我起了這個名字。”

“所以你叫陸鳳台?”

“是,一河之隔的家鄉,祖孫五代人沒能回去。”

“那你如今可以回去了。”

李庭芝禮貌性地應了一句,結束了這場對話。

他不太想與陸鳳台聊天,這些人話裏話外總是提起家國分裂的不好,強調趙氏的無能,他怕聊得多了,對故國的懷念會越來越淡。

俯身穿過船艙,站到了船尾,舉目望向南岸。

八公山越來越遠,然後船只晃動了一下,抵達了江北岸邊。

李庭芝算是徹底離開了大宋南渡之後的疆域。

他若不認同李唐,這便算是離開故國了,反之,此時則算是踏入了家國腹地。

一輩子志在恢復中原,今日以這種方式北上。

過了淮河,漸漸便能感受到樹木低矮了些,排得也沒那麽密了,再加上地勢平坦,襯得天高雲闊。

南與北還是不同的。

偶爾能看到有成群結隊的人在路邊走著,隨行的官吏說那是朝廷從兩淮遷到北邊安頓的流民,天子希望以此改變江南貧者無立錐之地、北方人口稀少且文教崩壞的局面。

李庭芝聽了暗自搖頭,心道此事沒有說起來那般容易,要達成須有強硬手腕,否則容易如公田法一般善政變成害民的惡政。

他卻不開口。

雖說他選擇了投降,卻並不願意在新朝效力。

他與鄧剡說好的是放棄抵抗、交出兵權之後,容他當一個山野閑人。

鄧剡只說讓他先往開封覲見過陛下再談。

李庭芝沒奈何,一路北上,終於在三月二十八日抵達了開封,即大宋……前朝故都汴京。

還未看到城墻,官道邊已出現了讓李庭芝十分在意的東西——馬匹。

看一個國家強盛與否,首先就是馬匹。

臨安廟堂諸公屍位素餐,盡日就會說大宋富庶,說蒙元是胡虜、李瑕是叛逆。說到頭來沒有馬匹,戰略上就永遠只能挨打。

離開封城越近,出現的馬匹、駱駝越來越多。

牽它們的不盡是漢人,大部分都是蒙古人、色目人。

這才是讓李庭芝吃驚的,可見李瑕繼承了蒙元的商道與貿易。

大宋也重視貿易,但更多的是海貿,且不敢放這麽多的胡人到都城來,大宋對降人都恐“納之則有後患”。

於是,官道上這場景首先讓李庭芝感受到的是不安。

他既擔心李瑕久居北方已被胡化了,還擔心放如此多的異族入境實在是危險。

陸鳳台也是初次來開封,轉頭四顧喃喃道:“怪不得王蕘說有朝一日必要恢復到萬邦來朝的盛唐氣度……”

李庭芝聽後愣了一下,忽意識到自己方才的想法確實是帶了一股子偏安一隅的小氣。

他到廬州時曾聽王蕘罵“宋主失魄”,如今才漸覺“失魄”二字的精準。

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因官道上商旅多、軍需調動的人馬多,他們在南薰門排了一會隊才得以入城,但入了城便發現開封城遠不如揚州繁華。

最大的區別就在建築的樣式,沿街的房屋都很簡潔,青一色的瓦頂、灰白的墻,缺少雕欄畫棟。

陸鳳台讓人先往官衙投書,帶著李庭芝往驛館住下。

才歇了不多時,便有人來傳召。

李庭芝沒想到才進開封便能見李瑕,換作在臨安他尚且要等上三五日,何況如今還是降人。

進了行宮,他馬上意識到李瑕沒有定都開封的打算。

因為這所謂的行宮無非是把牌匾一換,而就在進門後的闕樓邊,那塊“河南經略府”的牌子還擱在那。

再回想那首《沁園春》,李庭芝便能確定開封城容不下李瑕的野心……

過了闕樓,迎面便有人迎了過來。

“李相公,可還記得咱?”

李庭芝定眼一看,想了一會兒才道:“關大官?”

關德便滿意地笑起來,道:“陛下很重視李相公,前日還在說,李相公從兩淮過來差不多這兩日也該到了,讓咱不可怠慢。”

“謝天子重恩。”

李庭芝只當這是場面話,客氣地應了。

“不巧,前面幾位相公議事稍晚了些。請李相公到前面稍稍等候。”關德笑吟吟道,“襄陽呂相公也在……”

再往前,果然見到襄陽來的諸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呂文煥,衣著不似前幾年見面時那般華貴,頭發還是梳得一絲不苟,氣度未減。

呂文煥轉過頭來,眼神中透出一股訝異之色,似乎是沒想到能在此見到李庭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