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六章 起居注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丹江口上遊六十余裏處,有一大湖,名為漢丹湖,湖面開闊,唐軍水師便是駐紮於此。

還未到傍晚時,隨著一聲聲呼喝,有大大小小的船只掉頭駛離了這片湖面,重新駛進漢江。

“風向正好,掛滿帆啊!”

有水手一腳踩著木箱子,正拿著一塊大大的月餅咬了幾口。擡眼一看掛在長竿上的伣被風吹往東面了,連忙把嘴裏的月餅硬塞下去,把手裏的半塊餅子放回袖子裏,呼喊起來。

“出發啊出發,到均州城裏過中秋啊……”

一艘艘戰船就這樣駛離了漢丹湖。

到傍晚時分,湖面上原有的船只便只剩下一半。

李瑕稱帝之後,似乎變得謹慎了很多,沒有親臨戰陣去攻打均州。

因此,他那艘最大的樓船依舊停泊在湖中,由眾多戰船拱衛著。

負責統率中軍的戰船上掛著“唐武定軍都統制何泰”的大旗。

更遠處則是後軍,最大的一杆旗上書著“唐洋州防禦副使王蕘”字樣。

唐軍中排得上號的幾個水師將領都在這裏了。

站在樓櫓上望著最後一艘戰船消失在視線之中,漢丹湖與漢水的交界處漸漸只剩下半江瑟瑟半江紅,李瑕轉身,走向船艙。

他身後還跟著一名起居舍人,自稱帝以來就一直跟著他,記錄他的言行。

起居舍人規矩頗多,據說記錄的內容連天子都不能過目,李瑕卻基本不管這些規矩,常常將他趕開。

今日見年輕的天子不是召見大臣,而是走向休息的艙房,這位起居舍人便自覺地要告退。

“跟著吧。”李瑕忽然叫住他,道:“等我吃了飯再走。”

“是,陛下。”

長廊那邊,侍女妙嵐探頭看了一眼,匆匆轉回艙房,只見閻容與唐安安正在準備酒菜。

妙嵐急著想要開口,被閻容杏眼一瞪,只好雙手扣在腰間先行了一禮。

“寧妃娘娘。”

她以前是臨安宮城裏的宮女,見過大場面,心底其實覺得主人這個寧妃的身份有些寒磣。李瑕稱帝太快了,有些排場沒擺到,難免有種過家家似的感覺。

置身於長安那又小又簡陋的所謂“皇宮”中,妙嵐有時恍然會以為自己在什麽山賊土匪的窩裏。

但閻容偏偏就喜歡被喊寧妃,也沒個辦法。

之後妙嵐又轉向唐安安,一行禮,喚道:“淑妃娘娘。”

唐安安低下頭,因還沒有習慣這種稱呼,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覺得自己出身賤籍,配不上被冊封為妃。

當時在長安城確實有許多文官反對李瑕冊封她,是李瑕一力將反對的聲音壓了下去。

而群臣更反對李瑕冊封閻容,但與唐安安不同,閻容坦然接受了冊封。

閻容了解李瑕的實力,也了解趙宋看起來錦繡繁華其實骨子裏已開始爛了,因此雖出身奢豪,反而不以那種排場為意。

她很自信,一點也不覺得寒磣,每次聽人喊“寧妃”,她都忍不住抿嘴笑起來。

“說吧,陛下可忙好了過來?”

妙嵐偷偷撇了撇嘴,暗道這“陛下”可不太像皇帝,嘴裏應道:“是,過來了,起居舍人還跟在陛下後面呢。”

“知道了。”

閻容聽了,略略一思索,附耳對唐安安說了幾句。

“一會陛下過來,寫詩與他談論……”

……

船只又大又重,停泊在湖面上很穩,但船艙中微微有些晃動。

唐安安執筆在宣紙上寫到最後幾個字時,李瑕走進了這間大艙房。

“愛妃在練字?”

“陛下……”

閻容與唐安安連忙一起行了個萬福。

兩人都是絕色,一人嫵媚一人清雅,李瑕的目光卻是落在了宣紙上,看著那才寫就的詩句,有些出神地念了一句。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跟在李瑕身後的起居舍人正站在門邊捧著那起居注目不斜視,聞言不由耳朵一動,連忙拿起筆,開始記錄。

同時,還能聽到他的皇帝陛下在晚宴前的閑談。

“愛妃懂朕的心思啊,劉禹錫這首詩,你們可知朕最喜其中哪一句?”

“臣妾猜,該是‘今逢四海為家日’一句?從此天下一統,四海統一。”

“繼續說。”

“劉中山單選西晉滅吳一事為詩,耐人尋味,他寫吳國,又著重寫吳國的王氣,千尋鐵索與險峻地勢都不足為恃,吳王昏聵,必然覆滅,天下終將一統。古來如此,如今陛下滅宋亦是如此。”

“不錯,此戰,分裂天下、偏安一隅者必將滅亡,四海必歸一家。”

“原來陛下早有把握。”

“陛下親征,未帶皇後或貴妃、賢妃,偏只帶了我們倆姐妹,必是想讓我們再見見臨安親友,君恩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