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九章 黃河夜雪
鹹定四年,正月初一。
黃河畔,合陽宋軍大營。
隆冬的天黑得很快,太陽早早便在西山落下,余暉照著漫天的大雪,暈出奇怪的光。
“噼裏啪啦,噼裏啪啦……”
一串爆竹在營地裏響起,之後有人哈哈大笑起來。
“竹園張,聽說你前陣子討了婆娘?那大年初一還舍得離了被窩歸營?”
“滾你姥姥的,少管老子閑事……對了,這給你。”
“臘肉?好香。哈哈,難得你個鐵公雞大方一回。晚上營裏有戲看,熱鬧熱鬧。”
“……”
張貴搖了搖頭,懶得再理會那正在校場邊磨刀的克敵營統領王栓貴,徑直向他的營房走去。
張順正在換甲,將一雙臭烘烘的腳塞進軍靴當中。
“哥。”
“回來了。”張順隨口應著,又仔細擦拭著佩刀。
張貴放下物件,道:“你這腳真臭。”
“嘿,從前不覺得,如今有了這厚底大靴,才知道我腳有這麽臭。”張順拍了拍腰刀,道:“糙人一個,就不配穿這樣的衣鞋。”
回想起以往赤腳踩淤泥的日子,猶覺得如今這日子過於富足,讓人不知怎麽辦才好。
張貴卻是道:“以前不覺得?以前就已經很臭了。”
“莫啰嗦這些,家小們都送走了?”
“已在安排了,先送到華州了,那邊城高,要是戰事不順,往漢中避了方便。”
“好。”
兄弟倆說話時語氣隨意,不像外面那個王栓貴老把“大年初一”“熱鬧熱鬧”掛在嘴邊。
克敵營被調到黃河畔安置也有兩個多月了,除了訓練之外,不少人也在此安家立業。
張順、張貴兄弟也各自娶了妻,置了屋田。
金陡關一戰之後,他們已升為統領、副統領……
這本是落腳關中的第一個年節,偏是因戰事這年節也沒能過好,只能分批回家與家人小聚。
“你說河對岸蒙虜在這時候備戰,是草原上的人不過年嗎?”張貴又問道。
“管這些做甚,你也莫學人抱怨逢年過節還要打仗,這次幸好是提前得了消息,不然……”
張順想了想,還是把他聽來的那句狠話復述出來。
“不然我們在家裏吃著年夜飯,蒙虜殺過來,砍翻了我們妻兒老小。”
“知道。”張貴道:“我能不明白這道理嗎……哥,你去哪?”
“到夏陽渡守夜。娘的,黃河結了冰,船一動不能動,全是在冰上走了,我們這水師也沒了用處。”
“我隨你一道去。”
“甲披上,動作快點。”
很快,兄弟兩人便領著麾下士卒往夏陽渡走。
這段路並不遠,冒著冷風才出大營,已能望到東面的凍川,那便是黃河了。
剛來的時候他們覺得奔騰的黃河吵鬧,日夜咆哮不停,不似漢水那般靈秀。如今到了隆冬,黃河上的浪花結成了冰面,卻又讓人不安起來。
但還是吵。
“呼!”
大風吹過,呼嘯不停。
鵝毛大的雪花吹得人滿臉都是。
張貴擡起望筒,風雪中根本望不到對岸的情形。
“哥,最近有人走到對岸嗎?”
“六子領人去了。”張順注視著那茫茫風雪,過了一會,道:“他們就沒再回來。”
“是迷路了還是被蒙軍殺了?”
“不知道。”
過了一會,張順顯然嫌這三個字不夠鄭重,悶聲悶氣又補了一句。
“真不知道。”
……
這日值守夏陽渡的是克敵營的將領何泰。
歸降於李瑕的劉整舊部當中,何泰是資歷最老的一個。
他從山西坐船過黃河到夏陽渡時還是盛夏,熱得汗流浹背,如今卻已到了隆冬,冷得人瑟瑟發抖。
張順、張貴兩兄弟到時,何泰正坐在火爐邊看家書,見有人進來,當即便將家書收起。
“何統領,我們來輪防了,你領兄弟們回大營吧。”
何泰點點頭,卻是起身吩咐副將去領著士卒回大營,自己卻又重新坐下,道:“我與你們一道守著吧。”
張順摸了一小壺酒遞過去,道:“天氣冷,何統領暖暖身子。”
軍中本不宜飲酒,但在這樣的寒冬又逢年節,每日還是會給他們這些將領發一小壺。張順都是不喝的,每次都分給旁人。
何泰也不客氣,接過了就喝。
仿佛守在這裏就是為了等張順孝敬他這一小壺酒。
張貴坐下,問道:“六子他們還沒回來?”
“回不來了。”何泰道:“讓蒙人殺了,軍情司說的不錯,蒙軍已經集結到東岸了。”
“何統領派人找了嗎?”
“還找什麽?”何泰皺了皺眉,道:“蒙軍人數必定多,六子有能耐,連他都沒回來,再派人過去也是枉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