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二章 定計

鞏昌。

李曾伯與廉希憲相處得並不算好。

他們各任隴西制置安撫使與副使,是李瑕與朝廷相互妥協的結果,李瑕放李曾伯過來任官,朝廷任命廉希憲官職。

雖說各有分工,一個施政,一個領兵,偏偏兩人都是文武雙全,能對對方管轄內的事插上幾句嘴。

再加上出身與立場不同,看對方更是不太順眼……

“稀客啊,海牙公難得來我大營,何事?”

“我不姓‘海牙’,我們是父子連名,家父諱‘布魯海牙’,家祖諱‘吉台海牙’,海牙是父名,不是姓。”廉希憲解釋到這裏,擺了擺手,“我既起了漢姓,李公稱我漢姓即可。”

“恕罪,我不知你們畏兀兒人連姓也無。”

廉希憲上前幾步,走到了李曾伯桌案前,提起毛筆,在一張紙上寫下幾個字。

“維吾兒。”

李曾伯問道:“有何不同?”

“我們部族之名,有‘團結聯合’之意,譯為‘畏兀兒’不妥,依李郡王之意,譯為‘維吾兒’更彰原意,此名……美矣。”

廉希憲看著自己寫就的那三個字,不由再次感慨道:“美矣。”

他是真心喜歡這個族名,便是與李曾伯合不來,也不忘顯擺一番。

李曾伯低頭看去,至少承認對方寫得一手好字。

“廉公喜歡美名?”

“算是吧。”廉希憲應了,想了想,幹脆大方承認道:“我確是想要青史留美名,有何不妥?”

他一承認,李曾伯反倒是無言以對。

兩人這一照面,寒暄的幾句中,彼此便看出了許多東西。

廉希憲為何歸順於李瑕?除了實力之外,李瑕的施政態度其實是比忽必烈更包容,眼光更深遠的。

眼下雖還未有個成形的新制,但廉希憲卻能從如“維吾兒”這個譯名等各種小事中感受到李瑕的理念。

哪怕就是為了青史留美名。

李曾伯也在反思。

大宋黨爭內鬥確實是太久了,鬥得久了,不自覺氣量便窄了。

不得不說,川陜風氣是不同。隴西這邊天高地廣,風景遼闊,這邊人也豪闊。

廉希憲在回回人裏氣量不算大的,但比賈似道還是能容人得多……

“談公事吧,廉公今日來,為的是山東李璮之變?”

“是啊。”

“牽一發而動全身,誰能想到遠在東海之濱的一場變亂,還能幹系到隴西時局?”

“李公誇張了。”廉希憲道:“不說蒙古,便是當年西遼國也是疆域廣袤,相比而言,山東到隴西這點路真不算遠。”

李曾伯頗覺沒面子。

作為宋臣,與人談疆域……沒甚意思。

“近來西北面常見蒙古探馬出沒。”李曾伯起身,指點起地圖,“觀蒙軍於會州、蘭州、至六盤山一帶動向,恐有南下之勢。”

“想來,既是為了牽制我們在關中的主力,使我們不能響應李璮……也是打算入境搶擄。”

“忽必烈既要平定李璮之亂,猶能抽得出兵力攻隴西?”

“恰是因阿裏不哥棄哈拉和林而逃,忽必烈方得空隙平李璮之亂。”廉希憲手指在地圖上河西走廊的位置劃了個圈,道:“而阿裏不哥一逃,西域諸王必有一部分轉而支持忽必烈,借著攻打隴西,還可整合這一部分兵馬。”

李曾伯的眼神便憂慮起來。

隴西地勢開闊,不像川蜀多險峻高山,不像京湖多江河湖泊,本就不好守。

何況如今立足未穩?

“老夫已數次傳信,請從漢中、關中調更多援兵入隴,今日廉公來,可帶了李郡王的答復。”

廉希憲沉默了片刻,道:“須再等等,這次不僅是西面受敵,東面防線的壓力亦很大。”

“老夫聽聞,李郡王先後俘虜了近七萬騎兵?隴西、關中、漢中一共有騎兵近兩萬之數,猶有五萬俘虜……”

“不恰恰是這五萬俘虜供養著這近兩萬騎兵?”廉希憲道:“六萬匹戰馬,每年支草一千五百萬束,料一百五十萬石。一騎之費,可養步軍五人,而五名勞力,難養騎兵一人……這帳李公不會算不明白,不知問這話又是何意?”

李曾伯微微苦笑。

他之所以問這個,無非是還想捉廉希憲手裏的錢糧之權罷了。

且這般一問,李曾伯對李瑕如今的實力也有了個更直觀的了解。

李瑕最大的問題還是在於窮,在於沒有積蓄。但只要再有幾年光景,讓川蜀恢復生產,讓李瑕整編好兵馬,則必有不弱於李璮那積累了三十年的實力。

怪不得朝廷以及忽必烈都如此忌憚李瑕,因看得出來,眼下再不除掉,往後必然成為後患。

但對於李曾伯而言,這種內鬥已不是當前最要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