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權場

李瑕問的是賈似道。

他只問賈似道。

但首先嚇呆了的人是全永堅。

全永堅是今日清晨才被全氏招進宮的。

他昨夜就沒睡,畢竟臨安城內那麽大的動靜,不太可能睡得著。

忙了整宿,倒是打聽了不少消息,但進宮後才得知山陵已崩,他遂全然懵了。

而在見到全氏,才行過禮,他當即說了一句。

“侄孫兒敢斷言,弑君者,必是李瑕無疑。”

這並非全永堅推測的,而是因為賈似道、全玖這兩個人,每逢遇到與李瑕有關之事,開口便斷言“李瑕做的”。

近朱者赤,他便也沾染了這習慣。

彼時風範,隱隱還顯得神機妙算。

同一件事,幾乎沒人能在事前就預料到,僅有少許人能夠事後反推回去,但有些人就是張口胡亂攀咬了……全氏不擅朝政,但活到這般年紀,見人見得卻多,一眼便知全永堅的心思。

“有何證據?”

“侄孫兒……”全永堅模仿著全玖的語氣,道:“侄孫兒直覺如此。”

“堅兒啊,你與李瑕有仇?”全氏遂如此問道,老眼仿佛透到他的心底裏。

全永堅當時就嚇壞了,被盤問了幾句,敢供出來的事都供了出來。

全氏聽到最後,喃喃嘆息了一聲。

“蠢材……被宗室利用了啊。”

全永堅沒聽懂,直到現在,親眼看著李瑕就在這大殿之上,一下、一下地砸死範文虎,他才漸漸悟了過來。

自己姑祖母,站到李瑕那邊去了。

為什麽?

不知道。

但反正,李瑕弑君,姑祖母不相信,還死保著李瑕。

最後讓這小子膽子大破天了,明敢在這大殿之上殘殺堂堂殿帥……

這些想法其實很模糊,全永堅已完全不能思考。

腦子裏只有全玖說過的那句“兄長信不信?他下一個要殺的就是你……”

等他回過神來,才聽到李瑕向賈似道問了一句。

“敢不敢掀桌子?”

賈似道沒有回答,沉默了太久太久。

李瑕嘴角的血又流下來,遂擡手擦了擦,結果手上的血又沾了滿臉。

這個動作之間,他目光一轉,正好與全永堅對視了一眼。

……

“咚”的一聲響。

膝上劇痛傳來。

全永堅這才意識到自己雙膝一軟,竟然已跪倒在地上。

他不由嚇得大哭。

“別……”

哭了幾聲之後,才想到這實在是太丟臉了,他才哭嚎起來。

“別……陛下!陛下啊……我的陛下……你怎舍得棄社稷於不顧……”

楊鎮站在角落,愣愣看著全永堅,忽然泛起一個想法。

想離開臨安。

這歌舞升平忽然讓人有些膩了,待得沒意思了。

不想活成眼前這人這般模樣,但其實已經活成這樣子了……

……

良久,悄悄溜出去的董宋臣輕手輕腳回到殿上,清了清嗓。

“皇後娘娘懿旨……範文虎當廷襲擊蜀帥,死有余辜……”

殿上更靜,有人想去喚侍衛來收拾範文虎的屍體。

“賈似道,怎麽說?”李瑕又問道。

想出殿的官員停下腳步。

怕被當成是要去召侍衛,然後被活活打死。

李瑕目光已落回賈似道臉上。

像是要等來一個答案。

——賈似道,你到底掀還是不掀?

他這點便讓人討厭,遇事咄咄逼人,不肯稍作退讓。

賈似道想閉眼、想移開眼,卻不願落了下風。

他知道這局棋自己輸了。

輸在太自信。

若在李瑕未回到臨安之前,便決心擁立宗室,局勢已定。

太自信,以為微妙地控制著李瑕與忠王之間的把柄,便能震懾住程元鳳、葉夢鼎等人。

“你不如他有膽魄……”吳潛的話又在耳邊回蕩。

賈似道咬咬牙,似乎想掀桌子。

但,範文虎一死,氣勢已丟了,名份也丟了……

……

程元鳳深深看了李瑕一眼,又轉向賈似道,思緒飄得很遠。

這就是為何大宋必須限制武將,一個個都太囂張跋扈了!

若非近些年戰禍橫行,斷不至教這些人恃功而驕……

這想得遠了,思緒從三百年的大宋國體轉回來,程元鳳又看向賈似道,目光中帶著深深的懇切。

他希望賈似道低下頭,向趙禥行一禮,承認新帝繼位,一切到此為止。

範文虎?

顧不得範文虎了。

當李瑕這“掀不掀”三個字出口,那淩厲的目光落在賈似道身上,便是將事態推到了最可怕的地步。

一邊是蜀帥,得天子的生母、嗣子庇護,挾正統大義之名,三百精銳邊軍就堵在宮門外;

一邊是宰執,執天下兵馬,有鄂州之戰功傍身,手握荊湖重兵,口口聲聲要誅弑君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