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墓志

關於王安石變法,李瑕在重生前知道的大多都是肯定的評價。重生以後,偶然聽到文人議論時事,多是貶低之言,也並未太過關心。

變法失敗了,遭受非議也是在所難免……

但李瑕卻沒料到,在當朝,王安石竟是被口誅筆伐,尤其是靖康以後,時人多是認為“國家一統之業,其合而遂裂者,王安石之罪也”。

反觀賈似道,如今雖有輕佻之名,無非白日狎妓、教官家鬥蛐蛐,百官嘴上非議,其實皆以為無傷大雅,不少人心底還承認“其材可大用”。

當今官家用人的水平……在丁大全拜相以前一直被百官頌揚的,至少杜範、吳潛、董槐、謝方叔等人官聲都不錯,包括對賈似道也是量才而用。

此事說來可笑,但目前為止,在大宋官場上,賈似道的名聲還真是遠遠好過王安石。尤其是在這“閻馬丁當”為禍朝綱之際,他甚至還能被百官劃到忠臣良將的範疇中。

聽了廖瑩中的述說,李瑕不由暗自搖頭,提醒自己,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看法,不能用後世的眼光來對待當今的人心、看法……

“如此說來,賈相公亦欲變法,又恐如王安石一般身敗名裂?”

“限田之策,漢代董仲舒始議,之後歷代皆有,為抑富扶弱之圖,卻皆不見成效。王介甫為人執拗,強力推行,致擾民致亂,弊大於利……”

廖瑩中說著,長嘆一聲,又道:“東翁亦猶豫啊。若鼎力革新,恐覆王介甫之覆轍,身敗名裂尚只是其一,萬一再釀成大禍,只恐社稷不存;但,大宋積弊叢生,若不思變,如何拿出錢糧抗蒙,只怕是……”

李瑕道:“還是社稷不存。”

“東翁常言,謝方叔庸材,慣會一味上書勸官家,實則毫無魄力,屍位素餐之輩爾。當今天下,須有英豪挺身而出。”

李瑕似有觸動,又似沒有,只默然不語。

廖瑩中道:“賈家兩代忠正之臣,東翁自詡‘輕薄兒’,但終究是未忘家訓。”

……

這邊兩人說著話,侍女們已開始替他們捶腿揉肩。

為李瑕烘頭發的侍女偷眼看去,只見另一侍女素手按著李瑕的腿,已起了大變化。

她不由暗想道:“他這人,嘴裏正兒八經的,心裏……”

便是這一晃神之間,有焦味傳來,是她手上一小縷頭發烤焦了。

“呀。”這侍女慌忙跪倒。

廖瑩中皺了皺鼻子,正要呵斥,李瑕已擺手道:“無妨,不差這兩根毛發。”

“非瑜說無妨便無妨吧。”廖瑩中笑了笑,意味深長。

還待再談,又有婢子快步上來,稟告道:“先生,有位官員想見賈相公。”

“何事?”

“奴婢不知。”

“帶他過來吧……”

不一會兒,一個中年男子過來,隔著屏風賠笑道:“藥洲先生有禮了,不知恩相進城來……”

“你既來了,孫知州怎麽不來?”廖瑩中淡淡問道。

“馬上就來、馬上就來……孫知州家的小衙內今日在城中被人打了,受了傷,孫知州正在……”

“不必來了。”廖瑩中道,“東翁已歇下,爾等該忙便去忙吧。”

“是。”

“告訴孫知州,大軍駐紮城外,莫弄得雞飛狗跳,萬一查到是軍中將校進城惹事,給他添不自在。”

“謝藥洲先生提點……”

經這一打岔,廖瑩中談興漸減,感到有些疲憊,遂安排人帶李瑕去歇,自向賈似道的屋子行去。

賈似道說是要歇息,卻是未狎玩也未睡下,正坐在火爐邊翻看賬目,很認真的模樣。

“東翁。”

“如何?”

“想必李非瑜該真心順服東翁了。”

“他那人啊。”賈似道低聲道:“便像我爹年輕時,勤勉、有大志。”

“也同樣是家逢大難,少年奔走。”

“但我爹是伏闕泣訴,他卻是養兵自雄。”

“東翁是想說……”

賈似道搖了搖頭,漫不經心道:“莫小看了他。”

“是。”

廖瑩中見賈似道無意多談李瑕之事,遂看向他手裏的賬冊,問道:“東翁在算軍需?”

“軍需……呵,自端平入洛,邊儲一空,至今與蒙古惡戰二十余年矣。每歲督軍以七百萬計,京湖犒賞以五百萬計、沿邊命帥以三百萬計、諸將招軍以二百萬計、蜀中撫諭以一百萬計……”

“朝廷歲入不過一萬二千余萬,而其所出乃至二萬五千余萬,這仗……不知如何打了啊。”

“是啊,遣一兵、發一弩,皆仰國庫。財用空竭,如血氣凋耗之待斃人。”

賈似道搖了搖頭,遞過手中的賬冊。

廖瑩中接過,眼睛一眯,看到的第一列是趙葵當年辦張燈宴便花了三萬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