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引火燒身

“嘭!”

一聲重響,開封城汴河東岸的潘家酒樓內響起陶罐砸落的聲音,之後便是哭爹喊娘,不時還響起幾聲慘叫。

李瑕站在街邊,目光望去,只見一隊兵士正在酒樓內大肆搶擄,有個中年男子正跪在那哀求不已,旁邊是兩具屍體,血流了滿地都是。

喝罵聲中,李瑕也大概聽懂了這是在做什麽。

所謂“鉤考”,查的是錢糧賦稅,蒙古對漢地的管理十分松散,要的是每年有錢糧上貢,供應其無休無止的征戰。

如今經略使趙璧以“克扣軍賞”的罪名被拿下,開封的賦稅顯然是有大虧空。鉤考局遂開始親自收繳這部分錢糧。

這便像是個粗人占了一片地盤,平時丟給管事的打理,他萬事不管。但時不時也要親自來看看,給管事的幾巴掌,搜刮一遍,再告訴管事的“看清楚了,錢糧是這麽收的”。

對於史天澤、趙璧這些漢人高官而言,五年心血,將河南治理得井井有條,開封城復見繁榮……卻成了被養肥的雞,拉出來宰一宰。

各級官員被捉拿拷打,慘死獄中,畏鉤考如虎,稱其慘絕人寰。

而對鬥升小民而言,才叫真正的殘酷。

環目望去,街巷之中行走的,皆是砧板上的肉而已。

李瑕看了一會,見潘家酒樓中的兵士有十二人,遂轉身向一條小巷子走去。不一會兒,前方便聽到了哭喊聲。

“沒了這些糧,小人一家真的活不下去了啊……”

只見一名老者正抱著一個兵士的小腿慟哭不已,那兩個兵士一人背著個小布包,一人拿著件碎花破袍,正對著老者亂踹。

李瑕沒去看那老者,開封城內這樣的人太多,他顧不過來。

他只是快步上前,袖子裏的匕首徑直捅在一名兵士背後。

這一下突如其來,那兵士還未及反應便栽倒在地,另一人才轉過身,匕首已劃過他的喉嚨。

裝著糧食的小布包落在地上。

李瑕沒去撿,也沒說話,轉過拐角,很快便離開了現場。

七拐八繞,他走近一間破屋,拿鑰匙打開門鎖,進屋後飛快脫下身上的道袍。

再出門時,李瑕已是衣裳襤褸,臉上也滿是汙漬,手裏捧著一個破碗,如同一個乞丐……

……

“你是說,城中有一道士殺了兩名鉤考局的士卒?”

說話的老者名叫“劉太平”,乃是蒙古大臣,奉蒙哥汗之命協助阿藍答兒鉤考,受任為陜西行省參政知事。

劉太平雖是漢人,卻非忽必烈一系。

雖然忽必烈“以漢法治漢地”之政籠絡了大部分漢人,如姚樞、郝經這些文人,如張柔、史天澤這些世侯,他們心底裏還放不下漢家的禮儀傳承,認為自己所作所為是讓蒙人行漢法,此非賣國,乃融合歸化胡人。

但大蒙古國的漢官也並非全部就被這點情懷打動。

如劉太平等人便認為,大汗就是大汗,不論是用漢法治理漢地,還是讓回回人來理財,本質上都是為大汗收繳錢糧,有何區別?

忽必烈幕府那些漢人在他們眼裏,便像是到了青樓賣身卻還自詡清高,可笑。角妓也好,色妓也罷,誰不是為了錢?

這次,蒙哥命劉太平協助阿藍答兒,分工也很明確。阿藍答兒要做的是鏟除忽必烈的勢力,劉太平要做的則是搜刮漢地的錢糧。

因此,近日來在河南“彌補虧空”之事,便是劉太平負責。

今日聽了稟報,劉太平喃喃道:“全真教……重陽觀……”

“叔父說的是,侄兒也認為是全真教所為。”劉忠直拱手道:“侄兒想去徹查重陽觀。”

劉太平道:“如今佛道之爭激烈,未必不是佛門故意栽贓道門,你莫要先入為主。”

佛道之爭,劉太平還是更傾向於道門,只看他這名字便知。

“是,若無確鑿證據,侄兒不會亂來。那侄兒這就去重陽觀一趟?”

“去吧。”劉太平又埋首案牘。

於他而言,這僅是一樁小事,死了兩個人,表明有人對鉤考不滿,意料之中。

劉忠直得了允許,遂點了一隊人,往重陽觀而去。

他與叔父劉太平不同,他不在意佛門、道門,只想要辦好手上的差事。

有人妄敢殺了他的人,管其是道士還是和尚,劉忠直必定要將其揪出來……

……

孫德彧近日並不開心。

他好不容易攢了些錢,開封城裏的酒樓與勾欄卻都不開,到處人心惶惶,有錢也不知如何花。

“以往只知沒錢的煩惱,原來有錢也有煩惱,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我如今卻不是聖人,尚需修行。”

他喃喃自語著,才打坐沒多久,又忍不住將那兩錠銀子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