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蛐蛐

劍拔弩張之際,賈似道笑著擺了擺手。

“阿龜,不必激動,李瑕心性非凡,不會亂來。”

“是。”龜鶴莆放下了弩。

賈似道看向李瑕,只見他還是很鎮定。

看起來,反倒是龜鶴莆等人先心虛了。

賈似道目光誠摯,道:“我確實未曾想到你能活著回來,依原定計劃,你們死在北面,我即可拿住一個把柄對付謝方叔。

但,你不僅活著回來、且拿到了情報,我很欣賞你,且這更好,試想,若將情報往禦前一擺,由你親口說出在敵境遭田奎背叛之事,添油加醋幾分,官家該對謝方叔何等大怒?”

“我可以去說。”李瑕道:“但,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這只是我的第一個要求。”

“你還要什麽?”

“聶仲由、林子、劉金鎖。”

賈似道輕呵了一聲,道:“你該要個封賞。”

李瑕道:“當然也要,我要入蜀獨領一軍。”

“我當你是個聰明人。”賈似道嗤笑一聲,眼神中已然泛起幾分不悅。

李瑕道:“這要求並不過份。”

賈似道微微譏笑,道:“你可知謝方叔為何要殺你?”

“你說的,我是你對付他的把柄。”

“不錯,但你不過是一個小把柄,我說過這僅是一步閑棋。”賈似道沉吟著,緩緩道:“謝方叔逼殺余玠,其惡果遠不僅是田奎叛變。譬如,謝方叔任余晦為蜀帥,你別看余玠、余晦都姓‘余’,論治軍打仗相去甚遠。

余晦到任四川第二年,即以‘潛通蒙古’處死了余玠舊部、大將王惟忠,王惟忠被押至臨安處死,其遺孤還是我在撫養。換言之,謝方叔為遮掩逼殺余玠之惡果,連王惟忠也可冤殺。何況是聶仲由、何況是你一小小死囚?”

李瑕道:“你在威脅我?”

“哈,我需要威脅你?我只是告訴你,不依我所言的後果。”賈似道坦然道:“也是在告訴你,我救不了聶仲由。”

李瑕道:“坐實聶仲由的罪名,順便再牽連程元鳳?”

“不錯。”

“你們曾聯手對付謝方叔。”

“那又如何?程元鳳未曾料到你竟能帶著情報回來,欲獨占功勞,又見丁大全與謝方叔相爭,遂棄我,轉尋謝方叔合作對付丁大全。朝堂之勢,如水無常形。”

賈似道說到這裏,嘆息道:“如今,連程元鳳也保不了聶仲由,你又何苦救他?你真信任他嗎?”

李瑕道:“我手上的情報夠份量,便有能力救他。”

“聶仲由潛通蒙古,罪證在謝方叔手中,你可知這意味著何事?”

“程元鳳被逼著只能和謝方叔合作,殺了我?”

“不錯,左右相皆要殺你,唯我能保你。”賈似道笑道:“這豈不正是你今夜來尋我的理由?”

李瑕道:“不多說了,我的條件很簡單,救人、官職。”

賈似道不悅。

他用袖子掃了掃眼前的燭煙,往太師椅上一靠,閉眼不語。

堂中安靜下來。

龜鶴莆見狀,上前一步,道:“李瑕,你別不識好歹,我家阿郎已給足了你面子。”

李瑕道:“你們若不答應,大可不必再談。”

龜鶴莆轉頭一瞥,見賈似道依舊閉目不語。

他一指李瑕,道:“你當你是個什麽東西?!”

李瑕懶得與這小廝多言,站起身,神情平靜地往四下一掃,已在觀察堂中另兩個護衛。

龜鶴莆還在叱喝。

“阿郎要的是能鬥戲的蛐蛐,你從一進門就趾高氣昂,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不聽話,把你丟去喂了雞而已。還當阿郎有多想用你?一介死囚也敢在宰相堂上擺譜……”

叱喝聲中,賈似道睜開眼看去,只見李瑕背挺得筆直,透露出的是一股難以被掩蓋住的驕傲。

“驕傲。”

賈似道咀嚼著這兩個字,感到了對李瑕的失望。

他本以為李瑕能從北境歸來,必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可惜太傲了,注定在朝堂上成不了大事。

然而,賈似道又注意到,李瑕的驕傲之中又帶著無比的冷靜。

他需要調教這只蛐蛐,才能讓它替自己去鬥。

“李瑕,你不怒嗎?”

賈似道一開口,龜鶴莆馬上收了聲,退了一步。

李瑕道:“我為何要怒?”

“你等北上,九死一生,最後卻發現自己不過是棄子,任廟堂諸公隨手擺弄、出賣。今次你是拿了情報回來,否則呢?披肝瀝膽、喋血虜境,不過成了一具具無人問津的腐屍。於我,這不過是一樁小事,隨手一撥就送你去賣命,如撥一只蛐蛐,被咬斷腿、被咬死,被雞啄了,我看都不會看你輩無名小卒一眼。便是你經歷艱難回來了又如何?且看你,被視作潛通蒙古的叛逆,滿城通緝……你就不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