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你見過我夢裏的火燒雲嗎?

謝朗慢慢地走進大廳的時候,謝瑤果然就像在監控裏那樣正背對著大廳入口站在樓梯上:“劉叔,剛忘了和你說了,燕窩羹還是少盛點吧,等會就要睡了,我喝不下。”

她沒回頭,仍然在仰頭看著那副外祖畫像,只是這麽隨意地吩咐了一句。

謝朗靜靜地看著她瘦削高挑的背影,沉默了片刻之後,他輕聲回答:“劉管家出去了。”

“嗯?”

謝瑤這才疑惑地轉過身:“你來了啊。”

她仍然站在高處,但卻第一時間沒有整理好自己的神態,看起來有些吃驚。

或許是因為謝朗出現的方式有點古怪,又或許是因為謝朗此時臉上那種不同尋常的神情,以至於她腦中一時之間沒有去想劉管家的去向。

“坐吧,剛泡好的茶。”謝瑤隨即淡淡地說,她仍然習慣性地要在自己兒子面前保持如常的冷靜,從樓梯上緩緩走下來之後坐在她經常坐的紅木沙發上,指了指一側的座位:

“本來是想一起吃頓晚飯的,你也很久沒回來了。所以公司今天有什麽事,難辦嗎?”

“……”

謝朗沉默了一下,最後他回答道:“其實公司沒有事。只是我去安排人把小也送走了。

“什麽?”謝瑤有些錯愕,謝朗這句話的意思明明就代表著之前他騙了她。

可或許是因為謝朗臉上的表情那麽鎮定,鎮定到她甚至產生了一些錯覺,覺得謝朗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聽從著她的想法,下意識地道:“你把他送走了?所以你以後真的不會見他了,對吧?”

她看著兀自站著的謝朗,這是和她長得那麽像的孩子。

她又想起來上一次在淮庭,謝朗獨自留下來的時候和她說——他從高中時代看過上官私藏的一片關於芭蕾舞演員的色情碟片之後,才開始產生了那些和欲望相關的念頭,從此之後,他就被罪惡感纏繞著,卻又沉溺其中,因此一直都感到痛苦,被發現之後,反而覺得有點解脫。

沒有一個母親能不被這樣的告白動容。

或許她早就覺得是上官給了謝朗不好的影響,而謝朗告訴他的事恰恰證明了這一點。

這只是被不幸帶到了歪路的、需要她去拯救的孩子。

對她來說,這甚至像是他們母子之間一個難得的溫情時刻。

“你知道這是什麽曲嗎?”

謝瑤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道:“是孽海記裏最有名的這出《思凡》,講的是有一個小尼姑色空,因為年幼時多病,被父母送入仙桃庵寄活。後來她不耐拜佛念經的寂寞生涯,又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所以私自逃出尼庵,要去尋如意郎君。你舅舅喜歡這出戲,尤其喜歡最末尾那幾句:‘下山去尋一個少哥哥,一心不願成佛,不念彌陀般若波羅!好了,被我逃下山來了!但願生下一個小孩兒,卻不道是快活煞了我!’”

或許是因為對這出戲太熟悉,她最後幾句很自然地用了唱腔,因此要停頓一下才重新轉為嚴肅的神情,繼續道:“你舅舅說,他最喜歡這出戲裏面那種對個人幸福的追求和解放。小朗,那天你和我說,覺得像是陷進旋渦、不可自拔,非常痛苦。我是這樣想的,連空門中人都會思凡,你也是年輕人,可以不要太過自責,但重點是要認識到錯誤。”

“生而為人,不可以只追求個人的解放,而不管這欲望是不是畸形的、變態的、過度的。就像和一個男孩這樣混在一起,就是畸形的。從小到大,我要求你要懂得克制,就是因為我知道人是多麽容易墮入這種深淵爬不起來,你意識到了這種沉溺,這很好,但——”

“你呢?”

謝朗忽然打斷了她,反問道:“你有沒有墮入過這種深淵?”

他漆黑的眼睛在那一瞬間有種沉靜的美麗。

謝瑤愣住了,她長篇大論的訓誡第一次被謝朗這樣打斷,變得有些不倫不類,似乎很難再那麽嚴肅莊重。

就在這時,那一出《思凡》剛好放到了結尾,大廳裏寂靜無聲,她第一次隱約感覺到了此時氛圍的詭異。

“鈴……”

放在壁爐上的電話座機突兀地響了起來,打破了這一刻的安靜。

“我來接吧。”

謝朗淡淡地道。

他不等謝瑤回答,直接走向了壁爐前。

“是謝公子吧,謝天謝地,你果然在!” 接起電話時,那邊的人語聲聽起來急促又慌張:“家裏有沒有什麽事?謝先生很著急,可以讓謝夫人接下電話嗎?我——”

謝朗當然聽出來了,這是謝玨秘書的聲音。

“是誰啊?”謝瑤也在這時從背後問了一句:“有什麽事?”

“沒事。”謝朗轉頭對著謝瑤答,然而再轉過頭面對著壁爐時,他只是握著聽筒,面無表情地道:“你打錯了。”

他就這樣背對著謝瑤掛斷了電話,然後從座機後面把電話線扯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