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恍如宇宙之雲埃

應巴克爾一家人的要求, 三天後巴克爾夫婦的紅寶石婚宴上,三哥和珍卿又彈唱《黑夜裏提燈的螢火蟲》,受到主人和與會嘉賓的廣泛好評。三哥和珍卿精心挑選的中國禮物, 也勾起了本鎮人士的獵奇心理。

由此,珍卿和三哥打開了社交局面。其實珍卿原本只是有意規避社交, 並非做不到左右逢源, 討人喜歡。

十一月全不似去年雪虐風饕, 鎮上有錢有閑的中產階級人家, 常邀請三哥和珍卿一起去玩, 今兒是布菲餐配家庭音樂會,明兒高級牛排配鄰裏座談會,後天是沒啥花樣的生日宴。

三哥一面名流派頭十足, 一面也恐擾了珍卿的生活節奏,又跟本鎮文化名片巴克爾先生有交情,並非任何人家來請他都答允, 十次邀約了不得答應一兩次, 也顯得他們小兩口矜持清高些。這樣的社交頻率珍卿覺得尚好。而且她若不想去三哥就獨自去, 他本無意叫她太勞累,只是迫切地想做事以排遣郁悶罷了。

三哥願意多體諒珍卿, 珍卿何嘗不心疼三哥?不管三哥如何費力隱藏, 她總能感到他的沉郁失意,離國避禍或許真是不得已之舉。珍卿為他們的團聚高興, 也為三哥的無奈避走他鄉黯然。其實, 社交若真能釋去他心頭陰霾, 珍卿也願意多多配合他。可是依珍卿的暗中觀察, 三哥未因社交順遂多麽振奮, 反而有些百無聊賴的意思。珍卿勸三哥不妨暫時放開心懷, 把國內解不開的亂麻先丟開,抱著船到橋頭的心態先窩冬。

在此的社交應酬看似熱鬧,但多數邀請他們是婉拒的,還是一塊待在住處的時候多。三哥擔負采購教學物資之事,他因校舍還未建成也不大急,說明春開始籌措也不妨事。

珍卿一有閑暇就寫《東洋人的民族性格》,三哥除了幫她審讀校對,查看是否有常識文法錯誤,余外並沒有別的要緊事情,日常訂了數份中英文報紙看。珍卿翻稿件箱時靈機一動,她數年間積累了不少韻譯的詩詞,一直無空作出版前的整理校對,杜教授這些年多次寫信催她,到底何時能出版她的韻譯詩集。

中國詩詞絕對可以清心,還有她韻譯的英、法版本,絕對能讓三哥耳目一新,轉移焦慮。珍卿就給三哥派了這項任務,特意嬌嬌啻啻地跟他說:“到時候韻譯詩集出版,作者就是我,而編校是三哥,夫妻共同完成一本書,促成一件可能的盛事,豈不比每天卿卿我我浪漫?!不比與一班半生不熟的人應酬有趣味?”

由此,珍卿看著正寫的《東洋人的民族性格》,說寫完了也請三哥幫她譯成英文,此書出英文版時,扉頁上的作者是她,而譯者是三哥,豈不又是一樁美事?

三哥被她的嬌柔作態和天真暢想打動了,他知道她是想轉移他的郁悶不安。他當然十分領她的情,就依言更加減少應酬,多數時候跟她待在家裏。

不過,他們得回請鎮上的朋友們。那天,他們從巴克爾家和巴瑞爾家借了五名傭人,由他們兩人做中國菜的布菲餐,賓客們多數吃得新鮮而盡興,可把珍卿和三哥累得夠嗆,想著減少應酬,確實免了回請的麻煩,甚好甚好。

達斯鎮還是陰晦的時候多,隔一個星期就下場不大的雪。

下雪的日子他們鮮少訪友或待客。他們會在飯後全副武裝,在住處後面的小花園散步,眺望紐約山城的冬日原野,是如此的清曠寧靜,頗有滌塵清心的功效。

回到室內的時候,有時留聲片放起纏綿的美國民謠,三哥會給珍卿看國內帶來的相冊,指說照片是在哪裏留的影像,歲月風霜是否刻到畫中人臉上。看到相冊裏的人或閉著眼,或有其他不合宜的舉動,珍卿也會好玩地笑起來。當然也不會天天去看相冊。有時候就坐下來彈琴唱歌,三哥總希望珍卿多彈彈鋼琴,而珍卿於此樂器真是疏懶得很。著實沒有想到,三哥把贈給她的古琴也帶來,說多彈古琴也對精神好。珍卿極端好奇他怎麽過的海關。甭管怎麽過得海關吧,珍卿不得不重新操練起古琴。

飯後例常的娛樂活動過去,珍卿和三哥就在壁爐前的桌上各忙各的。傍晚到地下室添煤燒暖氣,三哥打著手電筒在前探路,珍卿就牽著他的衣角同去,在明明昧昧的樓梯和通道中走,頗有洞穴探險的奇異感覺。所以珍卿樂此不疲跟到地下室。

有時候寫作或改論文疲勞了,珍卿也會擦掉窗玻璃上的霧氣,看窗外偶爾出現的人與動物,想著他們為冬季的衣食各自忙碌著。重新回到桌前進行文字工作,看著三哥拿著兩本《牛津字典》,審慎地校讀著她的韻譯詩。珍卿忽然生出微妙的幻覺,這玄妙的異時空,似乎將起居室裏的兩個人,縮微成為宇宙間的雲埃。恬靜美好的冬日時光,忽讓珍卿生出一種緊張,覺得它流逝得過於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