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江湖風塵總難免(第2/3頁)

“三哥,我多虧還有點忍耐性,總算在祖父膝下出人頭地,遂了他‘榮身顯親,光耀門楣’的心願,他從此才對我格外青眼,連脾氣也改了許多。不然,我未必不是跟姑姑一同的命運。”

陸三哥從她的話語間,聽出掩藏極深的恐怖和幽怨。她不喜歡杜教授,在謝公館就表現得明顯;而她不喜歡杜太爺,卻被復雜的恩情掩飾住。他一如既往地心疼著她,但不想她把一切美好都推翻:

“小妹,感情從相處交往中積蓄,你不能奢求它憑空產生。你祖父與他的兒女,少了維持親情的恩情,這是當時的現實。祖父自有許多不好,我們都看得出來。可你也說過,他十歲上父母雙亡,礙於輩分大年紀小,其他人不好管教他,所以他為人處事很糟糕。可他對你寄望很重、感情極深,你因姑姑的事過於苛責他,甚至懷疑他對你的真心,對他很不公平。”

珍卿深深地抽泣一下,說不清是被三哥的話觸動,還是因為家庭中的復雜往事,她閉上眼平復心緒,片刻後鄭重地跟三哥說:

“三哥,我想幫幫我的姑姑。”

說到“我的姑姑”四個字,珍卿忽然間淚落如雨,她想起上輩子的姑姑,竟然都是太不幸的人。

她做這個決定原因很復雜。

杜太爺對女兒未盡責任,卻把作為長輩能付出的都傾注在她身上,她是足夠幸運的既得利益者,對於不幸之人,好像有無形的愧疚和責任。她和紅姑都是杜家的姑娘,不幸的紅姑,仿佛是她另一種命運的化身,珍卿每一細思就覺得很不安。

還有很關鍵的一點。往年她提起找姑姑一事,祖父與杜教授都諱莫如深,珍卿忙於站穩腳跟奔前程,最該負責的人不負責,她自然不會越俎代庖,也沒有那份能力越俎代庖夫。可偏偏是她撞見了紅姑,在她如此落魄不幸的時候。她感到冥冥之中的天意,加強了她莫名的責任感,非要替父祖擔起這份責任才行。

陸三哥心中還有疑慮,小妹這位姑姑命途多舛,離家之前與離家之後雖然沒什麽惡跡,但苦難會改變人的心性,尤其思及紅姑命運悲慘的原因,難保她不會對杜太爺生出恨意啊。

以往不管是什麽事,只要是陸三哥有意勸導,小妹都會認真聽他勸解改變行動。可是這一回,小妹鐵了心要見她姑姑一面。

跛了腿的花船老媽子景紅姑,正在小船後頭捶打衣服,捶得腰酸背痛,她也沒有擡起她沉重發悶的頭。肚子餓得咕咕叫的時候,她才擡頭看微蒙江天中的俊燕,岸邊眺望獵物的白鳥,恍惚間想起舊事。

她離家走出禹州後向東走,坐著船到了江越繁華富庶之地,恍惚也有過一點閑情逸致,看著澹蕩的水波和踏波的水鳥,想著考上官費後去東洋留學……而現在,景紅姑看著枯樹枝似的手,最近水泡太多手正在裂口蛻皮,分明還是自己的一雙手,可她有時候看著真生疏,就像偶爾在水面看見自己的臉,也仿佛是扛著別人的腦袋在過活。

景紅姑禁止自己再想下去,繼續埋下頭捶起船妓的床單,這床單上的酒飯和穢物很不少,天曉得他們在上頭做什麽。但紅姑早已經麻木無感。其實,景紅姑多少年去就已經死去,現在活著的只是一副行屍走肉罷了。

天色已經快黑透了,船塢裏所有畫舫張燈結彩,紅男綠女的聲流嚶嚶嗡嗡,這動靜比大城市正月燈節還熱鬧新鮮。

這條船上沒有被人點牌的jì女喜眉,又無所事事地來找景紅姑的麻煩。景紅姑並非是專門侍候喜眉的,卻是她唯一有資格欺淩的人。這一會兒,喜眉指斥紅姑這沒洗凈那沒狠搓,景紅姑沒法頂嘴只是悶頭幹活。喜眉見她這副要死不活的樣更來氣,直接擡腳狠蹬紅姑的背,蹬得紅姑跌趴到船板上,小半截身子搭在船舷邊,差點就要一頭栽進水裏去。

這個喜眉是命苦而刻毒的女人,也是整個畫舫上最沒行市的船jì,眼下雖說有個馬老板包下她,可也不怎麽在意她。馬老板身邊跟個兔兒爺似的隨從,常常把喜眉趕出來吹風,跟他那個隨從湊臉對頭地說話,也不知弄得什麽鬼名堂。喜眉滿腔齷齪氣沒發宣泄,總是欺負又窮又瘸的景紅姑。喜眉罵罵咧咧地說景紅姑是無用的廢物,一天還要吃三頓真是不該,她該自己跳到河裏喂魚去。

喜眉還要撕扯紅姑的時候,冷不丁叫人揪著後脖領子,扯過臉來狠狠甩了兩個脆生的,打喜眉的人一邊踢她一邊罵:“閑得x疼的臭biǎo子,不洗幹凈身子利利地去賣/屁股,你跟個老媽子閑搭扯甚呢?喜眉,掌事跟我說了,再沒得客人點你侍候,就給你賣到煙花巷去,叫你沒完沒了地侍候跑船的窮漢……”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