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為英勇偉大者哭(第2/3頁)

聶梅先發現她警惕多於緊張,倒沒有太心虛,便溫溫淡淡地笑道:

“據我所知,杜小姐曾被藍家兄弟搶劫,你不但寬恕他們的罪過,還給患重病的藍母治病,又給他們申請難民局的救濟。杜小姐,我不太確定,你與藍家人是親戚嗎?”

珍卿心裏驚疑一瞬,覺得聶梅先話有機鋒,旋即恢復鎮定,沉默片刻後答道:

“藍家兄弟搶劫我,我本意是要制裁他們,可是有位朋友認識他們,告訴我藍家人的慘境。且他們兄弟鋌而走險,是為給生病的母親治病,我覺得他們情有可原,並且孝心可嘉,我就問律師怎麽辦。律師建議我按照中國傳統的天理、國法、人情的順序,來評判這件事。

“聶先生,我不曉得你家風如何,但是我們睢縣杜氏,還有謝公館的風氣,都教我能善待別人就善待別人,能成全別人就成全別人。我幫助過藍家我,不知有何不妥之處?”

聶梅先忽然覺得,這年紀不大的杜小姐,頭上似乎有一點神聖光環,讓她這麽理直氣壯地講大道理。他忽然想起那回在咖啡館,她跟那位叫盧君毓的公子哥,談論什麽人生四大境界。

藍家兄弟看似尋常,但與社會黨人亦有沾連。她問“有何不妥之處”,聶梅先無意透露更多,叫這小丫頭更加警惕戒備。

聶梅先收回眼神回歸正題,態度似乎很輕松地說:

“杜小姐,你說被藍家兄家搶劫後,有位朋友跟你訴說藍家的慘境,這位朋友,莫非就是玉河街道掃盲夜校的蘇見賢女士?蘇女士與你有什麽親切關系嗎?她與激進破壞分子關系匪淺,也被華界軍警傳訊——”

珍卿聞言異常驚訝,驚疑地思索片刻,似乎恍悟了什麽,忽然拍案而起怒聲道:

“聶先生,你問這些什麽目的,一會兒是攻訐領袖被逮捕,一會兒是激進破壞分子。敢是我身邊的人,全是居心叵測的政zhì犯,因此我也離政zhì犯不遠了。聶先生,我不管你是何用心,但要有證據,盡管也把我抓起來,我倒要見識見識你的手段!”

聶梅先溫和神情消失,眼中漸漸生出冷意,淡淡地說:

“杜小姐,我是踩著你尾巴,還是戳到你痛處,何必如此激憤?在下常聞杜小姐天才之名,以為杜小姐應該自己珍重,遠離那些無聊的政治是非,杜小姐反應如此激烈,莫非蘇見賢女士,果真有不可告人的勾當?”

珍卿鎮定情緒,看著他冷哼一聲,別過頭,戒備而厭倦地說:

“我與蘇女士的交往,是源於對教育事業的熱心,因此每月給蘇女士的學校提供五十元經費,實際我與蘇女士交往並不多。你想知道她有什麽勾當,盡管自家去查問,我無可奉告。”

說著她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聶梅先死扣住珍卿胳膊,珍卿怎麽也掙脫不開,蠻力之下懷中文件袋無意間掉落,裏面的文件照片撒了一地。

珍卿惡狠狠甩開聶梅先,蹲在地上收拾掉落物。聶梅先居高臨下地看她,沒有要幫手的意思,見她收拾好紙質文件,卻慢條斯理地看起照片來。

聶梅先看屬下在門口張望,示意他們不必進來,卻見這磨磨蹭蹭的杜小姐,拿著一張照片盯著直看。他漫不經心地問:“杜小姐,要不要幫忙?”

杜小姐卻不回應她,一張張翻看那些照片,很突兀地,一滴滴晶瑩的淚雨落下來。她低著頭,叫人看不見她的表情。

聶梅先皺眉發愣,覺得這女孩兒莫名其妙。

荀學姐給的這些照片,是荀伯父友人拍攝的中國城鄉的凋敝景象:

荒蕪田地旁邊的道路上,逃荒掉隊的骨瘦男人,抱著硬邦邦的骨頭啃,前後左右都是倒伏的死屍;

依水而建的南方村莊,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骨瘦如柴的身體上,掛著大得畸形的肚囊,像一群異形的人類,在這個星球上狼狽地苟延殘喘;

蟻穴一樣的貧民窟窩棚,致密低矮像火柴盒的房屋,被垃圾堆圍得像豬圈一樣,人們從那爛板屋的門洞裏鉆出,像從狗洞裏鉆出一只只野狗……

珍卿一張張撿起照片,一張張認真地看過,不覺間淚雨滂沱。

聶梅先暗覺無措,他坐回他的位置上,示意侍應生不要管。他在暗暗思量著,這嬌小姐的反應出乎意料,她到底弄的什麽名堂?他講這麽多事,確實是故意恫嚇於她,有意使她驚慌失措,使他的家人也自亂陣腳。她現在倒是哭了,卻不是被他嚇哭的。

珍卿也坐回到聶梅先對面,她緊緊捏著那些照片,死死盯著,一言不發,眼淚撲撲簌簌地落個沒完,哭到後面渾身都顫抖起來。

仿佛,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她遭遇了一場巨大的痛苦。

大約沒有人能夠理解,珍卿只看著這些照片,為什麽就會這樣失態痛苦,不能自已。